第十四章
在我懵懂记事的童年里,一个期待自己快速长大的愿望时常萦绕在 我的脑海里,我希望能像小慧、三哥王再荣那样每天背着书包高高兴兴 地上村外三里外的学校,也盼望将来有一天能像二哥王再兴、大哥王再 强以及村里所有读书人家孩子那样,能在公社学校里念初中和高中,看 到他们一身俭朴,又似心无杂念的模样。那时候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上 学读书该有多大好处,但我有可能听到很多,从中了解一些故事。就如 有一次,小慧从她学校拿回一本名为《东方美人鱼》的小人书,给我翻 看并讲解。说的是一条来自深海的美人鱼,美丽善良向往人类的美好生活, 经过千辛万苦,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百炼成人,变成一个美丽少女的 故事。那是多么迷人的童话世界啊,我梦想它,我不想在村子里一个人 面临孤单,想像美人鱼一样实现美好。
母亲总是在她日夜忙碌中分不出太多精力来照看我,村里的大人们 又说我不合群。
怎么不和汪兵那群同年的孩子混在一起呢?有时候我突然闪一下念 头。似是而非又模棱两可地认为自己是否天生就染上了一种怪癖?不是! 肯定不是!我很肯定自己只是不想看到汪兵那种自我感觉良好,和那种 无知中显露出的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表现而出飞扬跋扈的状态。而又很 少有人去指责他的不适,他那些不时玩弄一下拙劣的闹剧,反而有人看 着他,还要在他的爸爸面前故作媚好地表赞他:“勇敢”。我不耻那几 个跟着他混在一起的孩子的麻缠喧嚣,时常为着一点小利而任由他不分 青红皂白地指使。
所以我喜欢站在村庄边等待,看着河川村绿绿的田野,密密的河渠, 鱼跃的池塘,沉静地幻想。在霞光扫尽的天光里看父母和村民们从田野 里归来。他们一字形从杂草地丛生的田埂上向村子里走近,然后下了泥 巴的小路,像回来的雁八字形、十字形、无数形归来。三哥会出现,小慧牵着她爸爸的手也会出现。在一个个暮色来临时,我总是心动、快感。 我见着大哥二哥从学校风一般沿着那条从公社通往村里的土路过来,他 每次回来总是摸摸我头发黄黄的脑袋说:“小五,我们回家。”
我也等来了从公社学校归来的幺三先生。时常见他,头发齐爽,眼 睛透明,一捋胡须长飘在唇齿下,浓透,不杂不漫。衣着简洁利落,不 修不饰,衬托在他虽早已过中年但依旧适中高挑的身体上。让我想象起, 平日里人们评道的他,他年轻时是一个怎样脱着俗骨般的人呢?除了下 雨天,他脚下总是一双平底纳线布鞋。他说这样走起路来平实又轻松而 且不易打滑。我每次看着他远远而近,那是我熟悉不过的身影。他侧肩 上老是背着个黄色肩包,准是背着一些讲课教纲之类的书籍。因为我确 定我跟他很熟,曾不止一次地问他肩包里背的是什么?他总是用一只因 走路发热的手摸摸我装着懵懂思想的小平头,我感觉到热乎乎的。他对 我笑着,很友善地说:“学问。知识。呵呵! ”这越发让我亲近于他。 多少年里村民眼中习惯地把他看作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人物,我对他 的异样也有所感。他对我的与众不同似乎有所察觉,与众人对我的评价 总是大相径庭。他说:“这孩子不是不爱说话,总是应有他奇特的原因, 百花为什么要齐放呢?野百合也有春天的啊。”我不懂,但觉得不是什 么坏话,绝不是关于秕谷和稗子相类似的比喻。
我因此与他亲近,所以我时常爱在村口通往路边处张望,也愿意碰 着他。
有一天,见一个影子从远去土泥路那端过来,在阳光照射的反光下, 他越来越清晰。背上背着个大布包,头发胡须悠长,显然是没有经过特 意梳理过,在强烈的日光下,脸依然很黝黑,皱纹满起。他又不像来村 讨吃的乞丐,我见的乞丐大都是破衣烂衫,背着一个斜长的米袋,手中 拿着或腋窝下夹着一只缺边浊渍未干的瓷碗。他不一样,等他走到我面 前时,我再次打量他。他上身着蓝布衣褂,下身着青色布裤,布褂布裤 并没有因磨蹭太久留下破洞,只是显见的是经过长期水洗而有些脱色露 白,脚上一双胶底黄球鞋,布满暗黄色灰尘,看来是走过好长路的。我 迟疑这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他不像公社下来的,我见得过往往从公社 下来的公职人员都是由大队正副书记两人中的一人带领着。我实在道他是谁,疑惑地望着他。
他来到我面前突然向我发问:“你是哪家的?你爸是谁?”
我没有回答,常使的惯常态度,对一个外来陌生人产生的拘谨,我 默而不答。他似乎感到我过于木呆,身子趔趄一下,又一脸失望的表情 显现在他黑而皱的脸上。不想再多问了,认为我是个呆头呆脑的孩子。 我判断着他对我失望的表情,这让我恼怒。
“我不是你想象中呆头呆脑式的孩子,只不过是一时胆小。”我内 心此刻在反驳、在抗争。“为什么怕跟陌生人说话呢?这样,他会认为 我是个秕谷稗子呢,被人误会成秕谷稗子该多丢人啊。”
“你是谁?”我突然奋起反问道,我必须证明我是一个很正常的孩子。 “哦?”他把注意力再次集中于我。
“我叫汪四,是这个村的老人了。你是哪家的? ”他发现我并不是 呆头呆脑。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我问开了。
他被我突然一问,倒是显出不想正面回答我的样子。我忽然想,他 也许是觉得我很小,对我说多了也没用。不过他又直接对我说:
“妮燕你认不认识,我是她爸。”
“知道,马上要嫁人的那位大眼睛漂亮姑娘是吗?” “就是,我是赶回来送她出嫁呢。”
我相信了他,他的确是我村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这副装束 还背着个大布包,确实让我不知也想不到他是从哪里来的。
他离开我向村子里走去时,这让我产生了同情,我那时简单幼稚的 心还是认为这个初次见面叫汪四的人,显示着落寞的表情,身影里诠释 着一些苍凉,一定是过了长时间漂泊不定的生活,脸上黑黑的皱纹便是 最好的证明。鉴于我生出幼小的怜悯,我还是告诉他,我是王初福的四 儿子,没想到他的眼睛忽闪一亮,我感觉到他是用赞同的眼神回眸着我。 是父亲的威名让他肃然起敬?还是因为他眼前站着的是王初福的儿子而 显得与众不同 ? 我宁愿他想的是后者,我在一个陌生人眼里被看出并不 是怂货,哪怕是带着虎腹无犬子的名声,强将手下无弱兵的光景也好。
汪四的回村没有他预先想象的那样受到村民的冷落,尤其他那老实的爸已在近几天里催促汪四的老婆去村口看过了好几回。因为他爸的兄 弟汪大河已提前几天对他说:
“汪四可以在妮燕出嫁前刑满释放回家了。”
想起他那出稗子的儿子,几年没见了,出了丑名声祸害全家,这么 多年来让他抬不起头来。----- 都过去了,丑都丑了,他这次想通了, 又急切地想看到他。
当汪四那一身简单朴实的打扮出现在他面前时,老人家的泪出来了。 汪四先喊了他:“爸。你还好吗?”
“还好,回 ---――回来就好,回 ----- 来就好。”老人揩着泪, 激动得更结巴。
他媳妇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多少年的哀怨、委屈、遭来的冷嘲热讽, 多少年的闲语不断,让这个乡村朴实伪装着坚强的女人,一下子软塌下来, 嚎啕大哭。
打听着汪四回来的消息的村民,这时在汪四多少年未见的屋前集合 了。汪四感到奇怪?那些多年鄙视过他的眼光这会并没有显现过多的鄙 夷。人们正劝慰他那在嚎哭中的媳妇,妇人们还用着能化解伤痛治愈伤 口的话说给她听:
“这下好了,汪四回来了,三姑爷是城里当官的吃商品粮的公家人, 这日后有享不完的福等着哩,还哭个啥。”
有的妇人附和说:“这是高兴的哭声 ------。”
三姑娘妮燕从屋里出来:“妈,别哭了,这一哭搞得全村子都来看 热闹了,算了,别哭了,爸不是回来了吗? ”显然,这个刚满二十岁的 姑娘是知道她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不知偷偷哭咽过多少回了。
夜幕快要降临,河川村广袤的田园上又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在生产 队长一声号令下,集体收工了,他们听着这每天的号令声,收拾了农具后, 田野又恢复了宁静。人们盼望之一的灯光已亮了,多了一些景观,河川 村在夜色里不再是一片漆黑,吃完饭后人们不再是抹黑就睡,趁着明亮 亮的灯光在各家串串。每家安上了电灯,各家屋里的电灯亮堂堂的,尤 其是大队部的院子墙檐顶布设着一排灯泡闪亮发光特别显眼。大队的基 础设施安起了电线,人们都用起了电,更不要说大队部了。这个世界真的在发生着变化,能在黑灯瞎火多少年后,如今能像城里用上电的河川村, 电的开通是一个重要的标志。
大队响应新形势政策号召,由大队统筹拿出一些往年提留款来,鼓 动各小队资金入股准备办起了村办厂来。总之还是由大队把控领导权, 小队抽调年轻后生出入生产一线,这个新鲜事物的统筹组建和经营由大 队正书记汪大河统管,副书记王一功现场指挥。这一阵两位大队最高领 导人根据县、公社指示忙得不亦乐乎,开设铸造厂,预想开设其他厂在 脑子盘算之中,还在远景策划开设一个村办砖瓦厂。这将让小小的河川 村大队除了各队上交的一些农业收入外,即将又会多了一份村办企业收 入的期盼。
汪四回来几天就发现村的时代变化,听到农村要办厂,是一件多新 鲜的事啊。他觉得他的叔叔汪大河还真有点能耐,竟然带着大家干出这 些事来。
汪大河的确是搞上层关系的能手,给自己的侄姑娘介绍找了个县城 的女婿。尽管实际情况不像村民们眼中羡慕的那样好,汪四听说是个瘸 腿男人心里总有些不痛快,而且听说年龄大自己闺女十多岁。事情不是 搁在自己身上不知痛痒,他并不想让自己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女儿,为 了一个许多农村人梦想的城市户口,而受委屈嫁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未出劳改农场,为自己那一时的冲动而在服刑,还有 什么说话的权利呢?再说,这门亲事是公社书记陆青山从中撮合,自己 叔叔大队书汪大河做的媒,他们官场上的面不得不给。前一阵他家的三 姑娘妮燕听了他的叔婶一番鼓动,他老婆一阵开导,便答应下来了。
那时孩子的叔奶说: “城里人多好啊,国家计划商品粮供着,月月 领到工资,休息时逛逛公园,街上商店里什么都可以买,想吃啥就可以 买啥,女儿家嫁到县城里有享不完的福,我是没有个女儿,想也想不成呢。”
汪四的老婆也开始了鼓动,为着女儿的前程,也帮起腔来说服着自 己的女儿。这个未来的女婿,先前是县宣部干事如今调动提升为县组织 部副部长,专管干部人事,前途光明着。她又是这样开导女儿的:
“妮燕啊,女人再怎么能干的好还不如嫁得好,你答应这门亲事, 你一嫁过去就成了城里人。在这里只能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去干死干活一年还只能吃得过大饱,谁家一年不缺上三两个月粮食,苦是 一步步熬巴下来的,农家这个苦啊!你年轻,还只是见到一部分,如今 各家有点自留地算是能搞出一点钱补贴一下家的柴米油盐,偶尔增件新 衣什么的,这还得人勤快会打算,那能怎么样呢?如今有这等离开农村 过上好日子的机会,请闺女啊,抓住吧!对方虽是个瘸腿子,年龄大了点, 那也是当兵立过功的人,地位又站得高,你将来嫁过去了,想到国营单 位上班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女儿啊!听妈的,妈不会害你的。”
姑娘眨巴着圆大的眼睛,清秀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羞红,洁净的眉头 微锁,美好城市生活的憧憬让她向往,可要她嫁给个年长那么多的瘸腿 男人,心头又生起失望的疑云。哪个青春妙龄的少女不想嫁一个白马王 子式的男人呢?
做母亲的还在细心地劝说,哪位母亲又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呢?
“你爹的服刑还得两年,你叔爷说现在国家政策对劳改犯有一些政 策上的变动,好多人都平反得到了提前劳改释放,说你爸是刑事案件不 是政治案件,但听说沾了政治案件那些人的光,好多人平反释放了。我 也搞不清什么政治案和刑事案,反正都可以想办法,不是不可以减刑提 前释放。说这介绍给你的男人正是有关系接触这方便的人,对你爸提前 释放可以想办法。妮燕啊!如果你想通了,就应了这门亲事吧。”说着 说着,劝慰中又带着点乞求。看着母亲苦熬了这么多年,妮燕心软了, 就点了头。
汪四确实是提前近两年释放回家的,理由是他个人改造态度良好, 父亲年迈人要尽人伦孝道,再加上当年对这一类案件有处刑过重的现象, 他也沾上这一个理由的光。其实等汪四提前回来后,那位县城里的组织 部副部长与他家的夫婿关系已确认了。村里人认为汪四的提前劳改释放 跟他这位城里位高权重的未婚女婿不无关系。
汪四家嫁闺女这一天,河川村沸腾了,像是多年未遇见的喜庆突然 来临,人们巴望着那位城里的官员女婿,给这个村庄带来一场何等壮观 的迎娶新娘的婚礼。一些村民集聚,一起三五成群,在村头巷尾以羡慕 的目光打量着、谈论着,心中滋生痒痒着,感叹没有福气结下这门能光耀门楣高攀的婚事。
汪四带着她的儿子儿媳们,早将家里的内内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还听取了汪大河的建议,将那多年未进行修理的,明显有些破旧的三间 瓦屋进行局部修缮,揣摩这位新姑爷是位一生红专出身的干部,就像汪 大河所见过的县革委大院那样,将屋前一面墙用红油漆油成了一面红色。
还把自家每年为上交完成国家任务圈养的一头肥猪宰杀了。汪四和 他的儿子们一起还嘀咕过这事,担心说:
“国家催交生猪任务怎么办?”
汪大河说:“这事我来处理。
这一来更增加了喜事的隆重感。办喜事能专门宰上一头生猪以用于 办做宴席的大菜,这恐怕还是这么多年来河川村的首次。
汪大河对这场婚庆非常重视,规格之高别有用心。也出于是本家人 出嫁闺女,马虎不得。特地亲自给各小队长先打了招呼,叫各小队长负 责组织清理自个队的入席名单,特别吩咐举行婚礼的那天,队里下工要 提早一些,参加酒宴的人员衣着打扮整洁,能有翻翻压箱底的存货将平 时难得一穿的新衣服穿上是最好。
我的父亲也在邀之列,而且是汪四亲自代表出嫁女儿登门来邀请, 还再三叮嘱说务必光临。父亲虽然对汪四有些反感,但因多年未见,模 糊了反感的记忆,还是答应了。汪四临走时塞给我一包纸包的喜糖,我 望了望父亲的脸,想得到他的允许,父亲这时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示意 我可以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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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忠武 电话:18008640866 邮箱:duzhongwu66666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