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拐杖

父亲的拐杖　

                  文/露渊

   父亲走了有九个年头，但每次看到放在屋角的拐杖就像看到父亲和善的笑脸。事实上父亲从没离开过我们，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父亲多么和善，多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命运怎么忍心给他安排那么多磨难，而苍天又怎么狠心将他带走，最终不得不迫使父亲将我们丢弃人间。

   记得我们小时候父亲一直在一个农场当长工。农场大概两公里的路程，由于没有自行车父亲只能半个月或是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而每次回家总会给我们带点吃的。比如晒干的蒸馍，秋天的时候就比较丰富，有杏皮，水蜜桃，还有梨干，这些都是父亲忙里偷闲在树下面捡得落果晾晒的。最让我们高兴的是父亲在田里干活时捡的大豆，拿回来做饭时可以放在炉子里烧着吃可香了，也可以泡一段时间用来煞粥吃。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这些东西尤为珍贵。

   从我记事起一家人就只有父亲挣钱养家，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仨人打理着家里的三亩责任田，奶奶有一双三角形的脚，老是用自己缝做的绣花鞋包裹着。记忆里的父亲总是那么清瘦，那么热爱生活，在父亲眼里世界万物都是那么美好。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老天却偏偏赐予他一个长期病殃殃的身子。

   父亲五十岁那年就被查出患了肺气肿与胸积水。那时候经济贫困，医疗水平更是有限只能是治标不治本的保守治疗。再加上长期的体力劳动，本就清瘦的他，越发骨瘦如柴。终于在六十岁那年长病不起。

   那时候没有医保，父亲病了便没有了外在的经济来源，也没有人再雇佣父亲去干活，家庭一度陷入困境。在我十八岁那年父亲便为我定下了婚事，同年腊月就出嫁了，可父亲的身体依旧没有一丝好转，还是断断续续的住院治疗。两年后妹妹也早早嫁人了，父亲肩上的担子终于轻了许多。

   又过了两年，父亲的病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查出糖尿病。后来走路不得不用拐杖了。

   父亲最初的拐杖是一个废弃的铁锹把。一开始父亲是单手扶着拐杖走，只是简单的肋力。父亲老是乏力，为了节省自己在肚子上注射胰岛素，常常看见父亲肚脐眼周围密密码码一片数不清的针眼，各种汤药，一大碗一大碗的。

   后来有一次带着仔仔去看父亲，进到院子里时父亲双手扶着拐杖站着，看着他更加消瘦的样子，心疼的不能自己。那时候父亲的腿在膝盖以下已经变成褐色且发硬，胳膊也是，包括脸色。肚脐周围已经变成硬褐色，打胰岛素时不得不向后移。仔仔看到父亲时第一句话就说:“妈妈爷爷没洗脸，你去给爷爷洗脸。”父亲笑着伸出手想要摸摸仔仔的小手手，仔仔退到我身后:“爷爷没洗手。”父亲笑的很牵强。扶着父亲坐到院子里的沙发上，烧了热水给父亲洗了头，洗了脚，剪了指甲又擦了身子，父亲已经骨瘦如柴，心疼到窒息，而父亲还是听出了我的异常，一边边追问是不是感冒了，叫我早点吃药，别传给仔仔了。完了父亲拉着我用额头挨着我的额头:“是有点烫，我的抽屉里有药，赶快吃上。”他再次想抱抱仔仔，而仔仔一直躲在我身后。我抱起仔仔放进父亲怀里，父亲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颗糖:“我有糖，特意给你留的。”父亲笑的很真像个孩子。可仔仔并不接父亲的糖，试图挣脱父亲的怀抱，怕父亲觉察后伤心，我慌称仔仔要尿尿抱过他。父亲的目光一直舍不得离开仔仔。

       后来在街上看见有卖的拐杖，是简单的那种，一根木棍，不过握手的地方雕了个龙头，用紫褐色装饰。当我拿给父亲的时候他很是开心却又心疼为他花钱，说随便找个棍子用着就行了，花这冤枉钱干啥？可当我看到父亲拄着他走到村子里，老人们围着他问这问那，投来羡慕的目光，父亲感觉很满足幸福的样子时，便减少了一点点不能时时照顾他的愧疚。

       大概两年后的一天和妹到县城医疗器械店里有各种拐杖，选了一种三条腿中间有个圆凳的那种，想着父亲走累了可以坐在登子上休息。

       父亲显得特别高兴，村里人都还没有见过这种拐杖。可这个拐杖父亲仅仅用了两个月就去世了。很多时候告诉自己父亲解脱了，天堂里一定不再有病魔，最终我们都会去找父亲的。但是每次回到家还是希望看到父亲，那怕他躺在床上。可屋里屋外到处有留有他的身影却终究见不到父亲。父亲的拐杖依在屋角，望着它，就像是看见父亲那般亲切的身影。那一刻突然记起邻居大娘的一句话:“丫头是白养的，长大了就成别人家的人了。”可不是吗？此刻感觉自己还不如屋角的拐杖，至少它紧紧陪伴着父亲走完最后的时光，而我又在哪里？

        有一次去看母亲，进门习惯性的发现父亲的拐杖不见了，那一瞬间像是心就要跳出来一样，母亲说被邻居大妈借走了。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只是借去用一段时间，再说人都没了两年多了，留着拐杖有啥用？人在的时候，你们都忙，现在想有啥用？”我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也难怪，父亲最后五年的时光除了住院，其余时光都是母亲一个人照顾的。是啊，我们在哪呢？这也许就是成年人的无奈吧。

       临走时我去了一趟邻居大妈家，特意看了父亲的拐杖。

        大概秋末的一天，去看母亲。一进门就发现了父亲的拐杖。惊呼:“爹的拐杖。”母亲说:“这糟老头子，活着的时候糟蹋人 ，死了倒是机灵的很，上次你走后第二天大妈就还回来了。说是梦里你爹在骂她，指明了要他的拐杖呢，大妈也不敢用了，就还回来了。”我赶紧洗了毛巾，把拐杖仔细的擦了一遍，就像是在给父亲擦身子一样，感觉很是亲切。

       如今父亲走了这么多年了，父亲的拐杖一直依在屋角，每次回家都会仔细地擦一遍，而父亲却永远的去了天堂，永远不在回来。仔仔也已经是迎战高考的少年了，但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时常的问自己:当年父亲病重，我在哪？又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