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记忆

老宅记忆

杨志东

（2022年6月）

我的老家最陕北，地处陕西版图兵马俑的正当头顶，东北方向三公里左右就是内蒙古准格尔旗地盘。

我记事时，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村在全乡算得上大村子，男女老少近二百人。村子坐北向南，背山面水，听老人讲，每常间种过洋烟，更是蒙汉贸易繁华之地。整个村子按区位划分为东圪塄、西圪塄、上院和后院，我家在东圪塄、上院和后院的交汇中间。

我家的老房子很土气，在全村也是比较落后的。坐北朝南的正房有三间，奶奶住东头一间，中间和西头的套起来，爸爸妈妈住，几年后又将中间的窗户改成门，与西头的互为独立，成了名符其实、自为一体的三间房。东头和中间的门面墙是土石的，表面刷一层白泥，常记得等到过年，爸爸筹划上几天才把这门面墙重新刷一回，白白净净的自豪大半年；西头另外一间是砖墙面，门窗都是木质的，窗户上糊着麻刀老白纸。每到过年，贴窗页、糊窗户，大人娃娃总得忙活一半天。听奶奶说土石面墙的两间房子她嫁过来就有了，砖墙的一间是我的爸爸妈妈结婚时盖的，因为砖墙的整齐美观，使得这间房子在整个院子里也是唯一能够让全家人扬眉吐气的一处建筑。房子里面的墙都要刷白泥，但表面比外墙细腻、光滑多了。地面上铺砖，又平坦，还能渗水。房顶全部是木质结构加矸泥和平砖，睡在炕上，眼睛睁开，常常像数星星一样琢磨着头顶上的一根根木料，从大到小，由近及远，依次是梁坨、檩子、椽子、簪子。梁坨只有一根，而且很粗，印象中一个大人是抱不住，到了秋冬季，常常把收获回来的倭瓜、玉米、苹果等食物高高的置放在梁坨上，也有的人家把钥匙、书本、钱币等贵重物品藏在梁坨和檩子的拐角处，娃娃们够不着；一间房的檩子一般有三四根，大碗口粗，十字型置于梁坨上；再上面是椽子，有几十根，娃娃们还得费点时间去数，比大人的胳膊粗；最后一层木料是簪子，其实这个叫法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可能不规范，就是密密麻麻铺在椽子上的小木条，把整个顶部要铺满，基本上不露缝隙。木料上面矸泥糊面，用来防水；最外层铺一层平砖，收秋时分，葵花全部晾在房顶，大人娃娃要整天整夜的忙活一段时间。正房门前和院子连接处，有高约二十公分、宽约一米的檐台，表面是不很规则、大小不一的大石板，常用来放水桶、晾晒东西，空闲时是我们娃娃们最好的游乐场，画画、抓子儿、打四角包，其乐无穷！

西面西北角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储物间，犁、耙子、锄头等农具闲时都各就各位摆放在这里。由北向南依次是大粮房、小粮房和一个羊圈，两个粮房略低于正房，结构基本与正房东头和中间的相似，但更简易。粮房门前是一盘石磨，儿时最讨厌这个东西，因为每次磨面和磨料时，都要由我或妹妹替大人看守，着实难熬。羊圈在西南角，门子向北开，镶嵌在南院墙上。听老人说，羊是大牲畜中最干净的，这也是可以把羊圈设置在院子里的原因吧。从羊圈排开一直到东头大门，南面整片是院墙，略低于粮房，大约两米高的样子。东面由北向南的也是院墙，到了东南角处是大门，东院墙连同大门的总长度约为南院墙的三分之一。大门两边有对称的一对稍略过院墙高的石柱，门由几根对称的木棒组合而成，大门稍宽于拖拉机后兜。记得有一年我大舅来我家帮忙收秋，拖拉机能从院子里倒出去，到大门处两边的缝隙只留两三公分，来看热闹的都称赞我大舅开车技术好。大门北角处是春灶，春灶坐在院子里，背靠东院墙，三面敞空，顶部比粮房的还要简易些，主要为防雨水。一到天气暖和了，饭点前后总能看到奶奶或妈妈春灶前忙碌的身影。

南院墙外，有两棵苹果树，居中间位置的一棵大，靠西边羊圈处的小，因为村子里苹果树少之甚少，所以这也是我们全家人的一个骄傲。大苹果树向东至大门处，常常堆放好多杂草，我们叫它为草圐圙。大门外只要是属于我家的地方，统称为圪塄畔，圪塄畔占地基本与院子连同里面所有的建筑面积相等。正房背后至上院的圪塄畔土墙，中间还有两米宽左右的空隙，这个地方又阴又黑，常堆放些杂草、木柴等，娃娃们一般不敢来，偶尔遇上军子、文军、上院的二呶、西圪塄的利廷、霞女、后院大爷爷家外孙梅女等一起捉迷藏时，这里连同草圐圙就成了战略要地。正房墙背后立一架梯子，上房顶这是必经之路。正房东侧留开出入房背后的路，最北处是一个小牛圈，坐东向西；紧靠南面是草房，坐北向南，喂羊、喂牛的草都要在这里加工；草房向东一直至上院的道路边，依次是大牛圈和两个猪圈。东面道路以里，由北向南紧挨着两个猪圈、一个鸡窝，最南头是出入口。草房、牛圈是土石墙，猪圈除依靠墙体的外，其余的都是用大石板立起来栽在地里头当围墙的，鸡窝较为豪华，是用砖垒起来的。南面从出入口开始，由东向西经圪塄畔、草圐圙、苹果树地，一直至羊圈南墙，是整整齐齐的一排石头墙，石块错落有致、大小匀称，从外面看，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草房门前靠近东院墙处有一棵槟子树，大牛圈前有一棵海红子树，加上南院墙外的两棵苹果树，每到水果成熟的季节，全家人就授重任于我，借凳子、上树、挑长棍，耍出十八般武艺把所有的果实保质归仓，前前后后怎么也得忙活七八天。圪塄畔靠近南墙处，有两棵大杨树，长年累月笔挺的给我家站岗，夏天可以在下面乘凉，冬天村里邻居来了围着它拉话，悠然自得。南面石头墙外和西面羊圈、粮房墙外就是通村道路，至此，我家所有的建筑和四至就完全明晰了，记忆里感觉甚是宽大而门类多，其实总共占地还不超三百平米。

到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家里人觉得房子不够用，特别是来几个亲戚，做饭和吃饭的地方憋屈，就把大门南面草圐圙处平整了一番，盖了一间南房，取缔了春灶，同时把圪塄畔两棵大杨树砍了，空出的地盖了一个车库和一个炭房，紧接着将大门更换成上档次的铁大门，只要有破损的院墙都整修一遍。家里面，又给正房西头的房子搭了仰陈，说是仰陈，其实就是搭了一层搭配有序、附有印花的超薄塑料纸，不但遮住了房顶上让人视觉疲劳的木材，还给人以整洁、美观、眼亮的感觉，洋气的很！

二○○二年，我还在上学，但社会上的事也会考虑一些了。暑假回去和爸爸妈妈拉话的过程中，流露出自己对家里房子不太满意的意思，场面上给我解释说我现在还上学，工作更没个方向，老家盖好房子也十有八九用不上，但等我开学离开家后，爸爸妈妈奶奶商议一致，秋收后着手准备，下一年春上就要把房子盖好。一个冬天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爸爸妈妈拉石头、拉砖、拉沙、砍树，奶奶修椽子、劈簪子，三个人冬闲时间一天都没有休息。第二年春上，正房东头和中间的两间房一下子变成了三间崭新的砖墙房。说三间，是砍掉了槟子树和海红子树，将整个院子向东扩展了一大块。三间房东头的一间奶奶住，另外两间是套起来的，留给我用，铺了地板砖，连同西头爸爸妈妈住的一并换了玻璃门窗，再也不用过年前刷白泥、糊窗户了。同年里，紧接着把粮房、草房、车库等整修了一遍，门面都换成了砖墙，大门移到了原来圪塄畔的出口处，整个院子扩大了一倍，而且更方正、更整齐了。每次回去，邻居们都要给我夸奶奶爸爸妈妈修下了一院好宅子。

二○○四年腊月我结婚后，爸爸妈妈大部分时间也在乡镇上住，奶奶撂不下家里的几亩好地，不肯离开。每到周末和节假日，我们全家都要回老家住，过年更不用说了。两年多后，爸爸妈妈在乡镇上买下了房，把奶奶接来一起住。至此，老家再没有人回去住过，院子里的东西，嘱托邻居们照料打理，但过年时，我总要回去转悠一回，门面上贴几副对联，这种情景延续了十多年。

再后来，村子里住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家的房子也越来越旧了，尤其是不住人，房子破损的更快。近两三年，正房西头的一间和粮房的顶子陆续塌裂，我和爸爸每次回去都会有无以言表的伤感，我深知，爸爸的伤感程度要超我几十倍几百倍。去年过年回去后，爸爸和我提及了想修补的意见，我当时建议说，塌裂开来确实很不好看，加之我家还正处于村子的中心位置，只要入村就会看得清清楚楚，修是应该修，但全村除尚在居住的两三户，各家都成这样了，要不稍缓缓看看大家的情况再动手吧。

今年三月份以来，由于单位工作忙，周末节假日也不能正常休息，一段时间我没有回去看望爸爸妈妈。五月份我回去，妈妈和大姑一见到我就说要告诉我一件大事，我思量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最后才知道爸爸从上个月就动工重新修建老家的房子了，所有手续过年后不久就已全部办妥，而且叮嘱妈妈和大姑不要先透露这个消息，等全部完工后，让我和老婆、妹妹和妹夫、表妹和表弟等一起回来参观。我听了，顿时鼻子酸楚、眼泪打转，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稍作停留后，立马驱车回村，一入村口就看到老宅已面貌焕然。正房是一进两开式的两大套，东边紧挨正房留一个大车库，西面是厨房和大餐厅，东南面用围墙围起来，井然有序、宽大气派、设计超前。我和爸爸妈妈开玩笑说盖起小别墅来了，爸爸妈妈微微一笑流露出了成就感。

当天晚上，我思考了很多。老家是家族根脉的一种符号。奶奶一辈子、爸爸妈妈大半辈子为老家操劳，老宅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块砖头和每一根木料，爸爸都亲手打磨过、摆放过，走出去十几年，就开始坍塌破坏，别人看了不美气，自己看了更是伤心。重新整修，估计用不上，但能给子孙后代留个老家记忆，告慰了奶奶的在天之灵，抚平了爸爸妈妈的一个心念，更是对家族后辈和亲戚的启迪，我给爸爸妈妈点赞！

（作者系榆林市人民政府办公室科长15719129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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