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殖民者毁掉的“天堂”：拉丁美洲沉沦史

以下文章来源于嘉陵桥渡 ，作者郑渝川hiecy

哥伦布在写给西班牙国王的报告中形容自己发现的美洲是，“这里有大片有用的树木，树上永远枝繁叶茂、花果芬芳，还有趟着蜜的肥沃田野”。哥伦布以及他的事业后继者并没有将美洲视为空旷的荒野。这座大陆的原住民无力在军事上与欧洲征服者匹敌，但也在此前数千年的时间里通过自己的辛勤耕耘，创造出丰沛的文明。

美国历史学家、杨百翰大学历史系教授肖恩·威廉·米勒在其所著的《被入侵的天堂：拉丁美洲环境史》一书中指出，移居美洲的欧洲人及其后裔，长期以来将哥伦布登陆前的美洲大陆宣扬为原始之地，因为这样可以让欧洲人的殖民显得有理有据。实际上，根据考证，美洲在1492年的人口至少是4000万-7000万，甚至有人认为有1.15亿人。这些人口绝大多数居住在拉丁美洲，而在北美的定居人口相对较少。

《被入侵的天堂：拉丁美洲环境史》书中谈到，1492年前，墨西哥、中美洲、加勒比地区、安第斯山脉地区、太平洋沿岸、部分亚马孙河盆地居民已经发展出较为成熟的农业。农业发展得高度繁盛，人口密集，从而使得美洲大陆缺少大型哺乳动物。美洲原住民农业人口发展出多样农耕技巧，还有能适应各种地貌的多样化的农具。

在亚马孙河盆地，原住民采用了类似于埃及人在尼罗河采用的洪水农业，也就是借助大河每年洪水带来的肥沃土壤，然后实现两季栽种，由此收获颇丰。此外，亚马孙原住民还用破碎的陶罐、贝类的残骸、动物的骨头、木炭以及其他垃圾进行堆肥，由此形成了深达两米的黑土层，由此实现了多种经济作物的高产。

更令人惊叹的一点是，亚马孙人以及其他许多生活在美洲热带森林的原住民，在砍伐森林时，也会人工种植经济作物，确保林木继续保持茂盛。这样一来，原住民部族可以源源不断地收获经济作物果实，也不会引发水土流失。而阿兹特克人则将湖泊淤泥、水生植物和腐烂的植被层层叠在一个高出水面约一米、芦苇编织的轻巧骨架上，在平台周围种植能够快速生长的柳树，这就带来了农田的灌溉便利，还能养殖鱼类和水禽，原住民部族的粪便以及其他堆肥滋养农业，可以实现每年三季到四季收获。这些都是19-20世纪的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农业学家在对拉美各地进行深入考察重新了解的原住民策略，保持高水平的农业生产，同时又不破坏环境。

《被入侵的天堂：拉丁美洲环境史》书中指出，虽然条件有限，但美洲原住民还是成功改造了他们所居住的土地，形成了与欧洲人截然不同的本土自然观念，“在尽可能少地破坏自然的条件下形成自身的生存模式”。当然，美洲原住民几千年历史上也曾出现过度开发以至于引发局部生态灾难的状况，甚至有些王国直接陷入倾覆，所以为此保持足够的敬畏。比如，公元1000年前，安第斯山脉的部分地区树木砍伐过度，导致杂草覆盖部分地区，进而使得农业生产效率下降，这种情况，印加王亲自监督在原地区大量种植树木——这些树木后来在西班牙征服者占领此地后予以砍伐。

殖民者给美洲新大陆首先带来的就是瘟疫，在1492年以后的一个世纪中，就造成了至少5000万印第安人死亡，所以也使得原住民农业以及市镇一概陷入荒芜。这种情况下，欧洲人开始大规模向美洲贩卖非洲黑人，欧洲人和非洲黑人一道重塑了美洲的面貌。这意味着过去的生态型农业被彻底抛弃，而根据欧洲的生产需要大规模砍伐森林、发展种植园，还肆意开采矿藏，这带来了急剧的水土流失。当然，《被入侵的天堂：拉丁美洲环境史》书中也提到，原住民人口的锐减，确实在一定时期内减轻了美洲大陆的生态负荷，但欧洲人同时也带去了旧大陆的牲畜，以及种子和野草。由此，美洲事实性地变成了肉类和经济作物的集中出产地，殖民者以及非洲黑人也缺乏印第安人对美洲大陆的那种敬畏。作物单一化对于土地的损害是相当突出的，这在化肥时代到来以前就快速消耗了原住民曾通过数千年积蓄的黑土和肥力。

19世纪初，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已经走向新兴独立，建立了数十个新共和国。但这些新建立的国家很快就意识到畸形单一的产业结构对于自己的重大影响，而欧洲和北美的白人还用新锐的达尔文主义来解释拉美相较于欧洲和北美的贫穷，认为是美洲原住民、非洲裔黑人以及白人与前两者的混血后代在智商上弱于白人。拉美民众要等到20世纪才开始逐步重新获得文化自信。

而拉丁美洲的环境还在因欧美注入的现代因素，比如大规模的现代排水工程和水利工程、现代化种植园、现代型捕捞业等而走入一个更加脆弱的状态。大量兴建的水库，成为蚊子的绝佳繁殖地，从而更加频繁地引发美洲的传染疾病。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在拉美建造的城市，到了20世纪居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同时面临汽车废气、饮用水受污染、污水无序排放、固体垃圾随意堆弃、住房逼仄等多方面的环境风险。

这种情况下，20世纪晚期、21世纪初期，欧洲和北美发达国家开始热衷向包括拉美国家在内的广大发展中世界推销环境保护议题。“比起忧心他们自己国家的景观，发达国家的市民似乎常常更忧心亚马孙的生态情况”。发达国家的民众更愿意让拉美回归据说新大陆被发现时的蛮荒状态，而拉美民众对于前者热衷的所谓野性美毫不感冒。

转自：“学术那些事儿”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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