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冬天
“妈妈,好黑!好冷!”
“花花啊,妈妈抱紧点就不冷了!”
“妈妈,我喜欢太阳,亮亮的、暖暖的……”
“可是,外面天黑了呀,花花,明天,我们等明天。”
“妈妈,为什么,咱们家白天和晚上一样黑呢!”
“对不起,花花!”
——妈妈,没有关系,我们一起等待,等待明天太阳的升起,那样就又亮又暖了。
一九九八年春天
“哥哥,你看外面下雨了。”
“嗯。”
“哥哥,你看那个人走路多搞笑啊!”
“嗯。”
“哥哥,你看对面那座山上有堆坟!”
“嗯。”
“哥哥,你说那坟是怎么搬上去的啊?”
“你烦不烦。”
“哥哥,你说……”
“我出去玩了,你乖乖在家待着啊!”
——哥哥,我们有窗了,一扇属于妈妈、哥哥、还有我的窗户,我可开心了呢。
二00一年初夏
叮、叮、叮
花花放下圆桌笔,轻轻推开木窗
张望,一片漆黑
“谁啊?”
“……”
“到底是谁啊?”
“……”
“再不出来,我可关上了。”
……试探着。
“原来,没有谁啊!”
“……”
“你是小鸟儿吗,嗯,你一定是,你也想找个人说话吗,我猜你家人也还没有回家呢,所以你也无聊呢吧。”
“……”
——妈妈,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饿了。
二00三年五月
……
“花花,回房间。”
“我想看电视。”
“回房间。”
“哦。”
……
窗台好像落灰了,看来又得打扫了。
打开窗,用力一吹。
……
——砰匡——
——噼啪——
……
——啪——
……
——砰——
“哥哥,你干嘛去啊,等会吃饭了!”
……
“哥哥。”
……
“花花,吃饭了。”
“妈妈,哥哥去哪儿了啊?”
“吃饭。”
“妈妈!?”
“吃饭。”
“……”
——四双筷子,三双筷子,两双筷子,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本就不应该出现那双属于我的筷子。
二00六年六月
砰、砰、砰
“我说你能正经点吗,突然敲窗户干嘛?”
“你老盯着走道,我还以为你盯着我呢!”
“谁盯你啊,发呆,不行啊。”
“行,当然行,就算你一直盯着我,也行啊。”
“嘁!”
“花花。”
“干嘛,突然这么严肃。”
“你以后想读哪所大学?”
“与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
“什么关系?”
“就问问,看你有多高估自己。”
“哼!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说说啊!”
“你干嘛老问这个问题啊?”
“嘲笑你,找信心。”
“那不好意思,要让你绝望了!”
……
——我看向的那个地方,好像有暖阳。
二00九年冬天
拉开米色系厚布窗帘
整面落地窗,通透、气派
外面,灯火通明,却寒冷
而里面,暖流在一对拥抱着的男女间传递
“花花,你该实习了吧?”
“嗯。”
“去我那儿吧!”
“我已经找着实习工作了。”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说过。”
“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太忙了。”
……
“对不起。”
“不,谢谢你。”
——不,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盏异乡人抬头时都会憧憬的灯光,我流浪了很久,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虽然它也有些落寞,可是我沉溺其中。
二0一一年圣诞节
法院
民事审判庭
第四号法庭
“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我哪里对不起你。”
“哪里对不起我,你心知肚明。”
“我心知肚明什么。”
“需要我把照片拿出来吗?”
“有本事你拿出来啊?”
“你混蛋、骗子,我和你一起这么多年,那时候你那么穷,我违背了我父母,也要和你在一起,现在你有钱了,你就不要我了,你就要换新人儿了。”
“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了, 好聚好散吧,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拿什么补偿,难道像打发那个女人那样,给我一笔钱,还是给我一张口头支票,我可不是那种无权无势、任你欺压的女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姓刘的女人。”
“我受够你了。”
……
——多么俗套的故事,多么熟悉的平常,你们看啊,街道上依偎着的情侣多么甜蜜,你们是不是也有过那样的浓情蜜意,可是终究走到了今天,我该怎么解放你们。
二0一二年元旦前夕
两双筷子,两个碗
几个家常菜
“妈妈,哥哥来过电话吗?”
“……别管他,他都这么大人了……”
……
“花花,晚上在家住吗?”
“不了,我还有事情呢。”
“哦,那你多吃点,等有空再回来。”
……
“妈,我有点累。”
“行,那你休息会儿,前两天出太阳,妈妈给你晒了被子,香香的呢。”
“嗯。”
“那我去给你铺被子。”
“好。”
不禁红了眼眶,有些不舍。
——妈妈,我是真的累了。
二0一二年元旦
六十公里
距离妈妈
八百八十四公里
距离你
十公里
距离一个人的租住房
“喂!”
……
“元旦节快乐!”
……
“不要过来了,我和妈妈在家呢,陪你的家人吧。”
……
“已经不需要说对不起了,后来的路是我自己选的。”
……
“不,请你和她好好的过下去,请疼爱你的孩子。”
……
“结束吧,这一切。”
……
“谢谢你曾给过我阻隔寒冷的地方。”
……
“再见。”
……
——亲爱的,再见,再也不见。
二0一二年一月一日14:00
办公室
电脑桌旁
熟络的敲击着键盘,一如往常
——准许原告王富贵和被告陈情离婚。
听着打印机发出的“唰唰”声
慢慢起身
走向窗台
窗台上那盆映衬着旭日的红掌
已不如刚买来时那样娇艳
依然鹤立鸡群
却也不及空中飞舞的红呢子绚烂
再见了
过去的,现在的
一切一切的因果
微风儿,吹散阴霾吧
暖阳,最后拥抱即将冷却的身体吧
请不要哭泣
因为在那个地方
另一扇窗正在为我开启
那扇窗外没有坟冢
唯有光明和温暖
——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