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香烟
儿时的记忆里,香烟是过年的感觉。接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将秋天收获的粮食作物制作成各式各样的食品——就是所谓年贷。
我和父亲到署窖用箩筐将红署挑出来,到大队部去磨成署桨水,然后再将红署桨挑到家来过滤、沉淀,接下来的几天,母亲将结成了块的淀粉团用铁瓢舀出来放到屋场处的晒盘上,晒得干干的后再装在陶坛里储存起来;红暑粉是做什锦汤的必备原料,农村年底办酒多,酒席的第一道菜就是什锦汤。我们再到谷屯下几担谷来,挑到大队部的碾米机房,碾成米和糠,糠是养猪的好饲料。糯米蒸熟和麦芽熬成糯米糖,将糯米炒几升米泡,再将糯米糖放地米泡坛中储藏,此间外婆会过来帮几天忙,那时,拜年时有米泡糖的可是会过生活的好人家。
将粳米糯米黄豆用水浸胀,接下来几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姊妹轮番上阵,不间断地磨出米桨豆桨,将米桨蒸熟后切成年糕,将豆浆煮沸过滤再泡熟点卤后,做成豆腐,两屉白豆腐留作过年吃新鲜的;剩下的全部做成豆腐仔,过豆腐仔的印象特别深刻,我烧火、娘打豆腐坨,父亲撑勺过,过到半夜他老人家就着豆腐炖钵吃几盅烧酒,然后让我们先去睡,他们二老再一直过到天亮。第二天醒来看到堂前满满几晒盘黄黄澄澄的豆腐仔,我知道这就是我们几天来劳作的成果出来了,晓得过年有香喷喷的豆腐仔吃了。年成好时,娘还会利用过剩的油炸些沙琪玛、过点油仔、切点麻片糕、炒几斤花生。这时候,邻村的作头匠被请进屋场,村庄里各家到头家排队酿酒过年,随着隔壁邻舍们谈论着谁家的“作头好”的友好气氛中,整个村庄的上空都弥漫着过年的味道。从进腊月开始,屋场中的杀猪匠就开始忙碌起来,作田佬辛辛苦苦一年养到头的肥猪接连被放倒,杀猪饭成了联络亲朋好友感情的桥梁,酒桌上大家借着酒劲吹吹牛发发牢骚,一年来积下的疙瘩和不愉快也随着酒气挥发了,情到深处时,喝倒几个也是有的。每家每户的火炉头都在熏制腊肉,庄户人善于将幸福的滋味绵延连续。
杀过猪就该抯扬尘起屋四围的阳沟了,二十七、二十八这两天该挑粪,先挑猪圈粪再挑牛拦粪最后挑大粪,分别挑到油菜地和水田去。二十九到“国营”买酱油盐味精炮竹红纸香烟。有点余钱的人家扯几尺布做件新衣裳、纳几双布鞋,再请一尊门神,年货就齐了,年味就浓了。二十九晚上洗个澡,换上新衣服,一家围在火煻一周,吃花生麻片糕,说一说一年来的得失,谈一谈来年的愿想,母亲不忘加上一句“明天不吉利的话不能说”,大家一起守到24点后,放了开年的鞭炮,一家人才上床睡上一觉,我一觉醒来会发现枕头边上有一盒香烟。
这是父亲给我特别的礼物。父亲是个老烟角,那个时代,他平时是抽旱烟的,只有过年时,才买一条“海鸟”来待客的。其时,我不太明确父亲给我一包香烟的确切含义,是将心爱之物与儿子分享,是怕我过年不懂事,大年初一问别人要烟不吉利,抑或是要我从小学会过年待客之道。总之,父亲面皮薄,事事都想得周到,我小时候不懂事,不能真正懂得他老人家的用意。
看见父亲不在身边,我小心地撕开烟盒的一角,抽出一支来,用铁火钳钳一个火子点着抽了起来,这时候,娘和姊妹们是不说我的,因为是大年初一,我现在想起来,是想学大人们抽烟神气活现的样子吧,现在也记不得是什么味道。长大成人后,求学学不精,工作毫无建树,做人做事经历着许多不如意,我也想从香烟中寻找麻醉,可从抽不进去,抽不出父亲的感觉。我想是我所生活的时代与父亲所生活的时代不同,我也就无法真正体会父亲生活的艰辛与困苦。
今年是父亲父亲去世五周年,谨以此文怀念父亲!
2018-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