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年一觉知青梦,地老天荒不了情
我们1965年下乡是在凤凰乡建青年点,全州旧置有长、万、恩、建、宜、升等六乡,俗话讲:长万二乡出白米,恩建二乡动刀枪,宜乡多苦累,富贵落升乡。建乡是指凤凰、安和、蕉江等地方,当地民风彪悍,文革武斗时打得很是激烈,当时我们青年点有三名知青因出身和派性问题被枪杀。
1969年,我们跟随大批下乡知青分配到出白米的长乡,全称长乐乡,是素有“文化庶地”“鱼米之乡”之称的全州龙水公社,位于越城岭下的河谷地带,湘江源流之一的万乡河纵贯全境。我与林哥分配在越城岭下面一个叫满竹啦的小山村。十几户人家,不足百人。据村里老人讲,村里从来没有上过百人,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是这群山环绕中的村庄中人们所特有的风格。
可能是这里翠竹满村,所以才叫满竹啦吧,这里的农民个个都是织竹编的高手,竹篮、竹帽、竹筛等等。在越城岭深处还有一个叫烂竹坪的地方,那真是满山遍野层层叠叠都是竹林,非常壮观。村里为了砍弓尼龙薄膜的竹子,我们进去住了两天。空气好,环境美,山滴翠, 水流玉,笋生香。 难怪诗人苏轼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下乡进村开始在队长家中一厢房住,后来上面拨了给知青修房子的钱下来,队里把一个五保户的老房子整修了一下,我们两人就住在了这间很大的五柱正房里了。房子后面有个小菜园,我们种了很多种蔬菜。像西红柿、小白菜、芥兰包、豆角、莴笋等等,原来这山村里除了种辣椒外几乎没种什么蔬菜了,我们从城里带来样品和蔬菜种,村里开始家家种点蔬菜了,队里还专门种点蔬菜到集市去卖呢。早晨我们在门口刷牙,上学的孩子们看见,大声喊知识青年洗嘴巴,村里没有人漱口刷牙,在我们带动下,青年人也开始洗嘴巴了。
五柱正房是当地古来比较正宗的住房。前面照墙,天井,右侧左侧各搭一厢阁,后面是堂屋 寝室、厨房,堂屋又叫家堂,是供奉祖先和会客的地方,堂屋比较宽敞。我们住进来后,就在这里办起了夜校,我教算术。林哥教语文还教唱歌跳舞。山村重男轻女,男孩都去上学,女孩子多数留在家中做家务。所以我们的夜校主要是大大小小十几个女孩子,这些女孩学习认真,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们知识水平和思想意识都有很大提高。因为当时的队长年轻比较开放,在他支持下,我们组织的宣传队还到各村去搞演出呢。
村里有个姑娘叫“冬梅”, 豆蔻年华,满脸温柔,满身秀气 她抿嘴一笑现两个深深酒窝,长辫垂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羞涩, 文静, 细心, 善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韵。她也在我们夜校学习,因为悟性好成绩优秀,对我们老师.老师喊得很亲密。
说来叫人难以相信,我们村离县城只有50多里路,但是当时有许多妇女从来没有到过县城,没见过火车。林哥带着冬梅和几个学生进城去看火车,感受城里的滋味,带她们到体育场学自行车。一个是城里来的高大帅气的的林哥。一个是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的姑娘。一来二去,心灵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在城里玩了两天,林哥的母亲怜爱地看着冬梅,怕儿子在农村安家,表示反对。但林哥身材高大,各种农活都会干,有冬梅的爱情,下定决心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就按照当时的方式写了两封火辣辣的爱情信,向冬梅求爱了。冬梅是又害羞又高兴,把信珍藏在闺房的箱子里。心中有爱的人,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冬梅的来历与众不同。
抗日战争爆发,大批下江人,湖南人逃难路过这里,当时有一湖南逃难来的布店老板娘,老板死于长沙大火,老板娘与家人失散,重病在身,流落在满竹啦。村里有个青年名字叫地富,(出身是贫农)身强力壮,心地善良,收留了她,并帮她寻医找药,百般呵护。老板娘身体渐渐好了,城里来的女人保养得好。四十几岁显得还很年轻,当时地富二十来岁,家里穷也没找到老婆,两人在一起久了产生感情,就结合在一起了。据说后来老板娘的儿子来找过她,因为她在这里生活安定,就没有回湖南了。村里见过老板娘儿子的人说,地富与老板娘的儿子年龄一样大。
在离村子不远的集市上,有一个从湖南来的裁缝,为人和善,衣服做得好,地富夫妻常在他店做衣服,当年越城岭上可以打到山鸡,野猫 有时还打到野猪,地富时常带山材、野味到裁缝家喝酒,两人很是投缘,成了挚友。裁缝知道地富老婆没有生育能力了,就把自己的爱女冬梅过继给了地富,地富夫妇非常高兴,待似已出。慢慢把冬梅扶养长大,后来地富又从外村过继了一个比冬梅小一岁叫雪生的男孩,说是准备以后让雪生娶冬梅,配成一对。雪生、冬梅也一天天长大,生活过得安然平静。
城里来的帅哥打破了山村的平静,冬梅的表情让雪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看出了姐姐心中的秘密,一天趁冬梅不在家,进入冬梅闺房撬开木箱,拿出林哥哥写的信交给了父亲地富。地富大怒,拿了一根木棍把冬梅一顿好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富气还没消,冬梅不见了。这下地富急了,大家村前村后找了几遍也没见冬梅的影子。天快黑了,有人说去问问土地爷爷吧。我们村有个80多岁的老人,大家叫他土地爷爷,据说他懂得邪法,村里有个大小事情总要去问问他。土地爷爷打了一卦,说是没走多远,大家的心稍息平静一点。最后就在冬梅闺房中的蚊帐后面找到,以前山村的蚊帐,是用手工把麻搓成纱,织成蚊帐后染黑,很耐用的。
村里爆出桃色新闻,本来山里没有什么谈资,现在茶余饭后可有了谈话的内容。我们这个区域有一个喝“剁剁茶”的风俗,也叫“姜茶”,就是把生姜,茶叶,盐放到一个特殊的铁锅里,用一弯曲的木棒敲打铁锅中的生姜、茶叶,反复敲出味道。此茶养胃生津,温中散寒,是这里每天早上饭前必喝的,只要有客人来到,还要炒瓜子、花生,烤糍粑等小吃叭茶(送茶的意思)。一定要剁上几杯茶待客的。
林哥、冬妹成了叭茶的谈资,有的人还到大队部要求把林哥抓起来,(文革期间谈恋爱也属于违法乱纪,把两性关系叫 “作风问题” ,足以断送掉一个人的前程)。我们大队支部书记还比较开明,没有同意。在口水能淹死人的时候,林哥忍受不了如此风暴,对我撂下一句话“你帮忙关照冬梅,就跟着一个雕刻大床的师傅学木匠去了(也叫搞付业,每年交一定的钱)。这里农村最时兴花板床,青年人结婚,只要家境好点的就像城里要几大件一样,就要做这花板床,有些殷实人家请两个师傅包吃包住在家做上个把月。花板床就是在床头和床两边,雕镂龙凤、花草、.民间故事,像天仙配、牛郎织女等等,当时邻村有个青年做了一套花板床,四邻八村的人都赶过来看。
我不爱土地,村里人说我“想上北京骑马,又想南京航船”,就是不安心农村。我害怕调不出去,不想在农村成家。所以对村姑们从没感觉,林哥出事后我才知道他们的事,难怪他们叫我“木哥”
冬梅在家日子也不好过,地富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并且逼迫冬梅与雪生结婚。雪生比冬梅矮一节,身体也不好,冬梅对这个显得有点猥琐的弟弟确实没有一点感觉,婚期一天天近了,孤立无援的冬梅一点办法没有,裁缝多年前已经回湖南去了。
冬梅的闺蜜悄悄跟我说,冬梅要逃婚。看着冬梅的日子也真难过,按现在的说法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加上朋友相托,我答应帮忙。一天绝早寒月高悬,只有天空寥落的星星像窥探的眼睛闪着烁光,我们三人密谋聚集到村口水井旁。我们村这口水井很有些奇怪,此井水清澈甘甜,水不多不少刚够全村饮用,有一次为了让它多出水,几个劳动力掏了两天也没多掏出水来,天再干旱水也不尽。但是只要下一场大雨,水就干了。以后又慢慢渗出来,是什么原因我们现在也搞不懂。
冬梅在水井边掬起清凉的井水洗净脸上的泪痕,吸一口孕育自己成长的甘泉,心底涌出的是惆怅和失落。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背井离乡是不好的,是不可取的,是不愿意的,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的一条生存的路。天还没亮我们赶紧出村,我凑了几斤全国粮票和一点钱给冬梅,好像当时我骑一辆破自行车搭着她往县城相反的方向走了十几公里,在路边一个村庄等车。我悄悄回到村里。天亮了,村里人发现冬梅不见了,就大家一起查找,有些人到公路上去拦汽车。但是一直没找到。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没被人发现,才放下心。不过我心中也很愧疚,如果被发现可能是有大麻烦的。不久我就离开村子去一个公社初中当民办老师去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冬梅的消息。
时间若白驹过隙,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几十年过去了,退休的生活安详平静。一个平淡的下午,手机突然响起,我不经意拿起手机,耳边听到一个女性用“军语”(我们把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叫“军语”)说道:“你是木哥吗?我是冬梅。”此一惊非同小可。林哥也从外地退休回来了,我赶紧打电话给林哥叫他请客。我们请一个朋友开车直奔龙水而去,冬梅跟她漂亮的女儿已经在公路边等着我们了,说来好笑,车子开过了我们也没找到,在我们心中冬梅形象还停留在青春少女的年代。车子转回来,我看到一个体态端庄的夫人,我想应该是冬梅,下车一见果然是她。冬梅风韵尚存,只是头上青丝夹杂着白发了。一别三十年,相见俩无言,重重心事难诉,唯有泪潸然。
冬梅的女儿说带着她游玩了许多祖国美丽的山水,最后寻找这令妈妈魂牵梦萦的“那个故乡”。我们到县城找地方坐下后,他们同时拿出当年互赠送的照片,真是心有灵犀。冬梅说起了当年离开后的经历。她从那个村庄上汽车后,多亏一个女知青掩护(躲在坐椅下),逃到城里。因为找不到林哥,她就坐汽车到了湖南,当时几乎身无分文了,知道一个亲戚在一个工厂当干部,找到他办公室,他又出差去了。好在他办公室的同事给了她车费,她才回到家。在家里,她苦苦等了林哥三年,世上多少苦,哪有相思愁!
一直没有林哥的消息,在家人强力要求下,冬梅结婚了。后来跟随丈夫到深圳搞房地产,生下儿女一双,儿女都在重点大学毕业,深圳大公司白领。儿子已添孙子。儿女孝顺,生活在富裕幸福中。女儿每年都要带她到全国各地旅游。
她女儿说:“母亲最想去的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也是山水养育了她成长的地方。现在终于成行了。”
“几十年的离别,成了她挥之不去的牵挂,多少年的离愁,是对故乡的渴望。虽在那个年代里,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苦难留于那个多事的年代,但故乡毕竟还是故乡,梦萦故里,日日夜做着家乡的梦。
为了寻找那个令妈妈魂牵梦萦的故乡,我就敲定了假期,前往妈妈生活了约二十载、离别了三十几载的故乡。妈妈说,多少次在梦里回到了那个地方,在那里,走过了妈妈青春懵懂的时节,熟悉的人,熟悉的物,虽事过境迁,却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凭着记忆,四处寻问,我们寻到了,亲情和友情,看到她们相见时诧异而兴奋的眼神,高兴地抱在一起,丝毫没有半点顾忌,我微笑着,眼角湿润了。一起叙旧,喝茶,谈笑风生,往事如云烟般的散去。但却根植在人们的心中。
短短的两天时间相聚,我们始终没能寻到,母亲要寻找的那两位知青老师的消息。那个不分黑白的年代,也是知青下乡的几年,那个年代里发生了很多事,却也在风火燃烧的几年,彻底改变了妈妈一生的命运。
带着丝丝遗憾,我们准备返回,却在无意间,得知了一位知青老师的电话。听着他们说起妈妈曲折的经历,看着妈妈脸上满足的笑容和双眸里流露着对往事的感触,两鬓边的白发便是岁月烙印下沧桑的见证。 望着妈妈了却心中的那些事,对过去,不再留有遗憾。我笑了。”(这一段是摘自她女儿带她寻找“那个故乡”的回忆录)
相见时难别亦难。别后音书绝,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 短暂的相聚,大家兴奋高兴,相约再见,朋友们送她们上了离别的火车。难堪卅年辛酸味,痴望长车入远峰。
后 记
2015年春节,冬梅又一次回满竹啦,住在弟弟雪生新建的楼房中,打电话请我去喝酒。引起我往事的记忆才有此文。故事完全纪实,只是拙笔不能很好表现出传奇的色彩。为了让人了解我们插队当地的一些民风民俗,像“五柱房 、花板床、剁剁茶、麻蚊帐”等。所以有点啰嗦。文章的题目是从网上看到的,觉得合适,拿来用了。
知青年代里,“小芳”和知青经历有着许多优美动人的故事,那种爱是欲爱不能爱的爱,是被扼杀的青春之爱,男女之爱。知青们至今传唱着这首哀怨忧伤的歌:“谢谢您给我的爱,今生今世难忘怀。谢谢您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201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