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高档小区，肖世明看到那凯旋门一样的大门，当他的车被保安拦下反复盘问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点。借着星光，他依稀看到一大片鳞次栉比的屋顶，就像从一个角度俯瞰紫禁城。他缓缓地将车停在一片树荫里，车头正对着前方的一幢别墅，别墅里的灯光很是朦胧，让人感觉有点神秘。这个小区太安静了。
肖世明点燃了一颗烟，大口吸着，心里颇不平静。城建局最近一个科长升了副局长，科长岗位暂时空缺，论资历论能力，肖世明自认为还是有竞争力的，但妻子秀儿的话让他的一点自信烟消云散：能力强有什么用？你在规划科干了十多年了，依然还是个科员，人家比你晚进单位的早都当了科长；资历老就一定要提拔？那些四五十岁的比你资历老吧，不都还在科员的位置上熬着？夫妻俩一合计，决定给局长谭德恒送礼。
肖世明提了提身边的袋子，这是他跟妻子一起去挑选的礼品，一盒冬虫夏草，这么轻的一点东西，花了他八千多块钱。他想起母亲体弱多病，都没舍得给她买，他心里一阵难受，真想立刻开车去送给母亲。
肖世明往前看了看，别墅区的灯光已经陆续熄灭，谭局长家的灯还亮着。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谭局长的电话。电话响了几下，肖世明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终于耳边传来了局长的声音：“哪位？”肖世明赶紧说道：“谭局，我是肖世明，我在您家门口，想向您汇报汇报工作，您在家吗？”“哦，小肖啊。我在外面有点事，我老婆在家。”“那您忙，谭局，我不打扰您了。”肖世明如逢大赦地挂了电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从电话里听出了谭德恒那边麻将正酣。
肖世明提着礼物，按响了谭德恒家的门铃。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女人背光站在他面前，他赶紧打招呼：“曹阿姨，您好。”“是小肖吧，进来坐。”女人把肖世明让到了沙发上。肖世明打量这个客厅，按他搞规划的眼光看来，总有四五十个平方，装修很豪华，女人将吊灯、壁灯、射灯全部打开，一时客厅金碧辉煌。深褐色的地板油光铮亮，四周的墙是奶黄色，灯光照射下有点泛红，东边的墙上有一幅很大的油画，一片深红的树林，有个少女在树林里采撷蘑菇。客厅中央是一张长条餐桌，配着六把椅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上去十分结实，是实木的无疑。肖世明所坐的是一套灰色宽大的真皮沙发，对着沙发的北墙有一个很大的电视，正在播着一部不知什么名目的青春偶像剧，电视后面是一个巨大画框样的背景墙，占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
女人递给肖世明一杯水，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肖世明才有时间打量女人的相貌。为了他的前途，他还是做了点功课的，了解到谭德恒的老婆叫曹美芬，年过五十，不过也许保养好的缘故，看起来才四十上下，一张观音似的脸白皙富态，一双凤眼，眼角有了几条浅浅的鱼尾纹。
肖世明赶紧将手中的礼品恭恭敬敬递给曹美芬：“曹阿姨，第一次来，也不知买什么东西，想想谭局平时工作忙，很辛苦，就买了点冬虫夏草，请您笑纳。”曹美芬随手将礼品放在一边，不无怨气地说：“他忙什么，也就是吃喝玩乐吧。”肖世明不知该如何接口，心里却十分赞同曹美芬的话。大约曹美芬经常一个人在家闷得慌，逮到肖世明就问长问短，基本把肖世明的简历问得清清楚楚。两人好像多年的朋友，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小时。肖世明看看手表，想想该离开了，就站起来告辞。
“等一下。”曹美芬站起来，推开一扇门，一会儿出来，提着一个黑色马夹袋，递给肖世明，“这里是两条烟，你拿回去抽。”肖世明赶紧摆手：“这怎么行，我都没给您带什么礼物。”曹美芬还是将马夹袋塞进肖世明的手里：“你就当帮我忙，你拿去了，让老谭少抽点。”
肖世明回到家，等着他的秀儿赶紧问怎么样，有没有见到谭局？“喏，八千块换了两条烟。”肖世明扬了扬手中的马夹袋，然后就将送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妻子。末了，他打开袋子，拿出香烟，是两条中华，说道：“我也尝尝这八千块钱的烟是啥滋味。”当他拆开烟盒，两个人都傻眼了，烟盒里竟然是卷成一条条的百元大钞，数了数有五十张。他又拆开一盒烟，情况还是如此，夫妻俩一鼓作气将所有的烟盒打开，看着满桌的人民币，说不出话来。十万，整整十万，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金摆在自己家里。良久，肖世明忿忿地骂了一句：“这个贪官！”夫妻俩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我去举报他。”肖世明仿佛下了决心。“你傻啊。”秀儿白了丈夫一眼道，“谁能证明这钱是谭德恒的？就算你把谭德恒拉下来了，你的前途也完了，一个告密者以后谁还敢用你？你在城建局还能呆得下去？”妻子一连串的责问让肖世明哑口无言：“那你说怎么办？”“把烟原样封好，明天去还给谭德恒。”妻子的话让肖世明深感不解：“这样他不就知道了吗？”“他知道才好，这就是个把柄捏在你手里。你不声张，说明你这人靠得住，他就会帮你。”肖世明终于明白过来，还是妻子脑子好使，他对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抱住妻子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夫妻俩小心地将钱重新卷好，塞进烟盒，一直忙到半夜。
第二天上班，肖世明敲开了局长室的门，谭德恒正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吸着烟，邹紧眉头，似有满腹心事。肖世明叫了声“谭局”，然后从包里拿出个黑色马夹袋，放到办公桌上：“谭局，昨晚曹阿姨太客气了，一定要给我两条烟。我吧，抽不了这么好的烟，否则抽惯了好的，以后我那点工资哪够我开销啊。想来想去，还是物归原主，您收好。”谭德恒一看这黑色马夹袋，愁眉顿解，他破例地抽出一支烟丢给肖世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小肖啊，坐吧。我老婆夸你不错。”肖世明抬了抬屁股，一脸虔敬地说：“那是曹阿姨提携晚辈，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工作。”谭德恒说了声“很好”，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两条烟：“小肖啊，这两条黄鹤楼你拿去抽，我除了中华，抽不惯别的牌子。”肖世明赶紧站起来说：“这可使不得，我都没给您买烟，怎么反而拿您的烟。”谭德恒就站起来，把烟塞进肖世明的包里：“叫你拿你就拿着。以后有空多来坐坐。”肖世明知道再推却反而矫情，就诚惶诚恐地走了。
过了几天，城建局的科长岗位就有了结果，公示名单赫然写着“肖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