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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半仙

    类别:故事 作者:从容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14/4/26 16:41:13 网友阅读:2009次 网友推荐:17次  字号:   

    杨半仙

    一、 联 手

    曲阜城东防山南有一土坡,名曰“马家林”,或曰“王八林”。现在去看:既无“林”也无“王八”,只是一片良田……

    话说明永乐年间,燕王朱棣南征北战坐稳江山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随下令:随朕扫平天下者,愿回老家者就回老家,不愿者一律山东安置。为何要安置山东?只因元朝时要把山东变成牧场,将山东百姓杀加敢,致使山东人烟稀少。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曾为此从山西往山东移民,可到成宗朱棣时,山东人口依然不多。

    却说跟随朱棣征战者中有一山西人氏,姓“马”名“刚”衔“武举”。因家族在山西作恶名声不好,便上书皇上“臣愿去山东曲阜安家以浸染圣人文脉……”皇帝恩准。于是他便带着家眷浩浩荡荡来到曲阜防山安下家来。紧接着又把山西老家祖坟迁至曲阜防山。

    坟迁防山,就要在防山周围找一林地。马武举重金请一风水先生给其选址。风水先生绕防山一周,最后定在防山南的一片山坡良田。于是马武举便通过曲阜县政府对这片良田强行硬夺,毁田为林。不言而喻,这下可苦了依靠这片土地生活的百姓。他们要么单个、要么联名上告曲阜县府,县府不问;又上告济宁州府,州府不管……各级官府不仅不问不管,而且还对上告者不关就打、不打就罚……罪名是“有损太平盛世、有扰官府公务、有害百姓安宁……

    话说防山坡有一教书先生,姓“蔡”名“学儒”,几年间目睹马武举上倚皇帝威权,下仗地方势力横行霸道、欺压良民,时常愤愤不平。然一介书生,除能为受冤蒙屈写写状子,又能有何作为?

    这一天,他心情极其郁闷,便去村南泗河钓鱼散心。鱼漂儿抖动,正要起杆,忽听身后一声:

    “渭水垂钓,不知可有愿者上钩……”

    他回头一看,是一风水相面先生:约五十来岁、相貌清秀、白髯垂胸、肩背褡裢、手持招子——上书小字“杨半仙”,中有阴阳太极图……

    他抬头一笑:“岂敢岂敢。山野之人闲来无事消磨时光。”

    算卦先生微微屈身行礼:“请问高士,防山坡蔡学儒先生家居何处?可肯指点……”

    蔡一怔:“在下便是。不知先生有何尊干?”

    算卦先生点点头:“看先生尊容,果如他人所说……”

    说着,便在蔡身旁一块石板上坐下。

    蔡心中一惊:“莫非某人状子上达帝听,官府派人来微服私访……于是热情陡增:”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来自何方?”

    算卦先生笑笑:“免贵姓‘杨’,人称‘杨半仙’,实讥讽耳。家住梁山黑虎庙,算卦、相面、看风水,云游四方,以求糊口……”

    蔡一听是梁山人士,顿时来了兴致:“梁山多义士。想俺曲阜一带若有武松、鲁达等一世英雄,断不会有西门庆、镇关西等官人恶霸横行乡里……”

    至此,二人说话便慢慢转到了马武举作恶多端上。

    杨问:“马某如此,百姓就不告官?”蔡喟然叹曰:“屡输屡告,屡告屡输。各级官府皆知马之根稍来历,因之不敢管、不愿管、抑或想巴结。百姓实乃戴盆难以望天……”

    杨沉思片刻,说:“孔子曰‘上无道寄诸野’。难道百姓再无他法,而只束手任其宰割?”

    蔡又叹了口气:“也有武浪后生奋起抗恶,结果被官府抓去一阵毒打,又罚白银百两。目前,县府下令:‘乡有不轨,上告官府。官府安王章严加惩治。若自行滋事,一律按藐视朝廷律条论处……’你看,告,不管;抗,犯律。这真如俗语‘关起门来打叫花子——活活难为穷人’……”

    杨听此,未再言语。

    此时,日近西山。蔡邀请杨到“寒舍”再叙,杨也未推迟。

    杨到蔡家,蔡掌上灯,请杨在堂屋稍等,便去灶下备饭。杨抬头观看堂内,只见正面挂有几幅条幅: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人爱直节生来瘦 自诩高才老更刚

    顷刻,蔡端上酒饭。

    杨说:“看先生条幅,知先生志向高远……”

    蔡无奈地摇摇头:“‘徒有羡鱼情’。老来方知古人所言‘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最无用者是书生’极是……”

    杨说:“先生所言差矣。不闻‘莫道书生空谈论,头颅掷处血斑斑’……只要‘壮心不已’,定能‘替天行道’、除恶安良……”

    杨说:“蔡兄,不瞒你说,马某,我早有耳闻。此次来,即为除此大害。然深知我一人力所难及,故欲寻一帮手。多方打探,有人告我蔡兄多次为民请命。今见蔡兄言行,知兄确非等闲庸碌之辈。想来蔡兄一定愿助我一臂之力……”

    蔡一听,大惊,杯停半空,良久,才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先生远道而来为敝地除害,蔡某焉有推辞之理?只是……告官,白搭;动手,手无缚鸡之力……”

    杨笑曰:“‘寄诸野’,未必只告官与动武。俗话说‘长的弄不过短的,硬的弄不过软的’。舌软牙硬,最终牙磨不过舌头。想那‘二桃杀三士’,三尺晏婴,智除三个丈余武夫。软功,未必不能奏效……”

    蔡似有所悟:“那好,先生尽管吩咐,蔡某定如犬马任先生驱遣……”

    杨首先让蔡将个人、马武举与村中几户人家的家庭情况介绍一番。“三日后,我来贵村算卦,届时请先生给我好生配合……”

    其次,杨叫蔡到泗河摸九十九个老鳖蛋,然后找信得过者将鳖蛋偷偷埋于马家林中。“切记,要一窝一窝地埋……”

    其三,杨给蔡一包白糖,叫他在马家林挖鳖蛋那天早上,用糖水在村西石板上题诗一首:“……”

    蔡学儒摸鳖蛋、摸不够用钱买、然后找人偷偷往马家林里埋等,曲折费事不少。暂且不说。

    且说三天后的下午,蔡学儒正与一堆邻居在树下闲聊,只见杨半仙左手打着招子,右手打着竹板从村外走来。一边走一边唱:

    ……快来算来快来算,我是个,

    未卜先知的赛孔明。

    乌鸦从我头上过,我能算出几根翎;

    蚊子打我脸上飞,我能算出几根“母”来几个“公”

    ……

    众人闻听,嘻嘻而笑。有人说“‘吹破天’来了……”

    大家哈哈一阵,待杨半仙来到树下,一中年人说:“请您给我相相,看准不?”

    杨半仙接过那人手掌,观看的同时,眼的余光看了看蔡,蔡袖口处伸出三个手指,便知此人是他介绍的第三者。于是煞有介事端详一番,然后说:

    “您命有起伏:早年太不顺。自续娶后妻后,‘一人有福,带动全屋’。随即命运大转,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三年生有二子。自此,日子一顺百顺……”

    那人边听边点头,其余人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小声惊异:“神了、神了……”

    杨半仙一连相了几位,所说皆与相者情况丝毫不爽。此时,有人拱蔡学儒也相相,蔡连连摇头:“我这命……嗨,算了……”他越不相,大家越拱他。盛情难却,他才半推半就伸出手。杨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突然浩叹一声:

    “可惜啊可惜……先生手相,手握元宝;先生面相,饱满天庭。手相、面相,皆富贵之相:状元、文举也未可知。可惜啊,先生阴宅风水大有说处……”

    蔡惊问:“阴宅有何?”

    杨只张口,欲言又止:“……”

    蔡说:“请先生如实道来。俗说‘一死无大病,要饭再不穷’。我已到这般年纪这般地步,还有何惧何怕……”

    杨犹疑片刻,说:“先生恕我直言。先生林地处,东为郭家林,西为蔡家林。远看,此处地势像一大锅;雾天,锅内隐约可见一大勺。郭家林处勺把位;蔡家林处勺头位。这就叫‘锅里煮蔡’。‘蔡’老被‘郭’煮,‘蔡’哪有好运气?故先生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一生舌耕,自食其力,年老孤苦,形单影只。苦啊苦啊……”

    杨的一番话,直说得众人目瞪口呆,连蔡学儒也大吃一惊……

    这场卦直算到日落西山、斗星满天方才散去。自此,杨半仙的名字一下子变成了“杨大仙”,并一下子传遍了绵延几里的防山坡村……

    二、 相 林

    第二天,杨半仙“神算”、“神相”之事便传到了马武举的耳朵里。马膝下有六子,马一心教以习武,期望个个儿子、甚至世世代代 都能如自己般成为武举。这一年,其长子正要进京赶考,听说有此“神人”,便急忙命家丁去外村请杨半仙来给算一算……

    且说杨半仙跟着家丁进了马家大门、穿过弄堂、走过前庭、来到正厅,只见马武举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杨半仙一进厅门,马武举欠身迎客。杨半仙朝马武举脸上一扫,二话没说,“扑通”跪地给马武举叩首一拜。马大惊,急忙扶起杨:“先生坐,何至于此……”

    二人坐下,寒暄一番后,杨说:

    “大人,鄙人活到这把年纪从未见到这般富贵之相:大人两耳近肩、双手过膝,从古至今,只有刘备有此富贵之相,若非‘天无二日,地无二主’,马家理应出一帝王掌驭天下……

    这话虽说得有些离谱,但“人喜会说的,神喜会圆的”,所以马武举听起来还是很高兴。他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哪里哪里,马某不过一赳赳武夫,岂敢与刘备刘皇叔相比。不过,我耳朵是大点,要不,为何有人叫某马大耳?我胳膊是长点,要不,为何有人称某马大猴?呵呵,先生有所不知,胳膊长,战场厮杀,沾光沾光……”

    杨亦呵呵大笑频频点头:“然然……要不,大人身经百战,为何毫发无伤?这就是吉人天相,命大、福大、造化大……以大人之命,如刚才说,马家就该……不过,天意知其难为,不能出一帝王,只好委屈马家出一皇后……”

    杨说到这里,马一惊——他当然知晓所指为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夫人马皇后。不过,他从未把 “马”与自己这个“马”扯上过什么关系……现在杨这么一“点”,他顿想也许六百年前“二‘马’”之间还真有什么瓜葛、渊源,于是,顿觉自己这个“马”的根基好像一下子厚实许多……

    马武举惊罢,又是哈哈大笑:“哪里哪里,马某马家不过是一‘小马’,岂敢高攀马太皇后之‘大马’……不过,先生所言‘富贵在命’,马某深信不疑:马某跟随燕王南征北战,知燕王每战必胜,原因就在命——先生也许有所耳闻,洪武帝一直怀疑四子燕王并非亲生,故命他统军出战,意在让其战死沙场。哪知燕王乃真龙天子,结果歪打正着,燕王借此掌管三军、扩大势力,直至扫平燕地,登上龙墩……命、命,‘人之命,天注定’……”

    … …

    古古今今,云里雾里,直到把马武举忽悠的神魂颠倒、晕晕乎乎、东西不辨、如傻如痴,杨半仙才把话题引到阴宅上:

    “人之富贵,以为命主。但还需阴宅相辅……远者不说,贵庄蔡学儒先生,大人想必知晓。其命甚佳,当为文举。只可惜阴宅风水欠谐,致使蔡某潦倒一生……”

    杨刚说到这里,马便接了过去:“然也然也……先生为蔡先生阴宅之相,马某早已耳闻,深深佩服。此次请先生来寒舍,一为犬子进京赶考卜算;二劳先生为马某一相阴宅。今聆先生所教,方知实为一事。先生可能不知,马某乃山西人氏,移居曲阜。阴宅新立,当请高人指点风水……”

    杨故作惊异:“想必建林之初,大人必已请高人指点……”

    马说:“同为高人,亦有仲伯。先生之术,马某佩服之至,万望先生勿却。如有欠谐之处,万望先生恩赐补救之方,马家当累世不忘……”

    杨半仙见火候已到,急忙点头:“既然大人如此高抬鄙人,鄙人当竭诚尽智……若大人方便,即刻卜卦,便可前往阴宅……”

    马见杨慨然应允,大喜,急忙说:“不忙。先生为马某相林,之于马家,是一盛事。马某当诚请济宁州、曲阜县太爷诸僚及防山头、面,张曲、土门等远近百姓共鉴,再请蔡学儒先生书记,以勒石刻碑记之。”

    杨半仙万没想到马武举会如此兴师动众,一时不知需如何应对而语塞……

    马武举见状,忙说:“先生有所不知。自马某在此安家、立林,村中不少小人常无端生事,状告州、县,说马某横行霸道,欺压良民。马某若不顾及孔孟之乡礼仪之邦,早就将其一个个如蝼蚁捏死……今借相林之机让这些无赖刁民看看马某林地非常、人丁兴旺、国功显赫、官府攀附,日后便可有所收敛……

    杨灵机一动,连连颌首顺水推舟:“此意甚高,此意甚高……”

    且说三天之后,马家林前土台高筑,台上摆满桌椅案几。各级官员、头面分高低尊卑一一落座后,蔡学儒手捧笔墨让一位位达贵留字署名;台下万千百姓黑压压一片,乱哄哄如同闹市……蔡先生两手卷成喇叭状,高声“敬请乡亲肃静”后,台下鞭炮齐鸣;台上上供烧香。马家男女皆一身礼服,列队面朝马家林下跪祭拜……一切完毕,这才等杨半仙粉墨登场。

    杨半仙站在高台之上举目四望,心中不禁暗暗赞叹:的确为一方风水宝地:南,孔子搁笔山拔地而起;西,鲁西大平原沃野千里;北,泗河之水缓缓西流;东,山峦起伏直接东海。“可惜啊可惜,如此风水宝地竟被这一孽障所占……”四周观望完毕,这才手搭凉棚极目马家林:翘首远眺、低首俯视。时而频频点头,似有心领神会;时而自言自语,口中念念有词……

    台上台下一时皆鸦雀无声,所有目光皆齐聚一人。

    杨半仙将风光占尽、风头出足,这才满面喜色,回身朝马武举深深一拜:“恭贺、恭贺。大人阴宅,十全十美,祥冠古今,无与伦比……”而后侧身半向台上半台下,近乎高声朗诵:“峦头理气,自然相接。山水相谐,神韵天成。墓之所处,皆为‘峦头’。‘三才’‘三象’,历历在目。‘三才’天、地、人,‘三象’龙、穴、水。其又分四格,最下为实现,最上为虚悬。‘实’者实目见、‘虚’者依‘天眼’……”

    台上台下皆听得一头雾水、满脸傻呆。

    马武举见状,起身走到前台,小声对杨半仙说:“先生能否浅言相教……”

    杨嘻嘻一笑:“然也然也。

    头枕搁笔山 脚蹬水倒流(注)

    天宝地灵处 百举不用愁

    意为:马家林南端是孔子搁笔山;北端是泗水河。孔夫子是天上文曲星;马举人是地上武曲星。文武相伴,文辅武功,诸事可成。故林中有灵异先兆……”杨半仙说到此处,略一停,然后骤然提高嗓门:

    “马举人世世代代可出一百位武举……”

    明白如话,这下台上台下都听懂了。

    平地惊雷!

    起初,台上台下皆一愣:马家会出一百位举人?!

    稍停,台上响起热烈掌声;台下响起啧啧声……

    马武举更是一愣,随即又惊又喜:能再出一位、两位,也就大喜过望了!现在听他言:世世代代……能出一百位……“莫不……我年高耳背,听错不成……”于是急忙问:

    “可出一百位?”

    杨斩钉截铁:“一个不少!”

    马又急问:“何以见得……”

    杨让马又朝前走几步,来至前沿,右手指着马家林说:

    “大人细看,林四周那冉冉上升的丝丝缕缕,即为仙气,即为鄙人刚才所说‘灵异先兆’……”

    马武举极力睁大眼睛,又眯缝起来……可不管怎么看,也没看到那“丝丝缕缕”仙气。于是皱着眉头问:

    “先生,我怎么……”

    此时,台上台下也都跟着极力去看。看到的情况也与马武举相同……

    杨微微一笑:“大人,鄙人刚才说了:“‘虚’者依‘天眼’。大人没有‘天眼’,自然难以看到。”

    马急问:“何谓‘天眼’?”

    杨又微微一笑:“大人想必见过幼童眉头上方有一软处,像坑,忽高忽低像喘气,那即‘天眼’。幼童有‘天眼’,故能见常人之难见。幼童长大,能言,神明恐其道出天机,便让‘天眼’长合。至此,幼童就如常人了。”

    马听得这里,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幼童称‘天门’,亦称‘眉头芯子’……”

    台上台下,也都跟着点头“是是……”

    杨接着说:“方士、术士等辈苦心修炼,即可重开‘天眼’,道家谓之‘开天目’……鄙人正是凭借‘天目’,看到大人阴宅之中有一百个灵异之物,故言马家‘世世代代可出一百位武举’……”

    马又是一惊:“何……灵异之物?”

    台上台下也都跟着一惊。

    杨略一沉思,又骤然提高嗓门:“一百个鳖蛋——”

    石破惊天!

    台上台下全被震呆了。随即又奇又疑:如此旱地,能有鳖蛋?还……一百个……但接着,台下一阵掌声、轰喊声:

    “哈哈,一百个武举……一百个鳖蛋……一百个王八蛋……”

    台上则呆如木鸡……

    马武举一惊、一愣。随即,脸,一下子成了红猪肝……

    杨见此状,说:“大人,龟、蛇、蟾蜍等皆为灵异、吉祥之物。上古,龟为鳌、蛇为龙、蟾蜍为日。至今,龟驮碑、龙盘柱、蟾蜍报晓。大人在京,一定知晓宫殿皆有龟镇宅、龙盘柱、蟾蜍望日。大人跟随燕王,想必剿过倭寇。不少倭寇上衣印有龟背图,可知扶桑至今仍视龟为吉祥、尊贵之物……”

    马连连点头:“是、是……不过,那是‘龟’,不是‘鳌’ ……”

    杨又微微一笑:“龟、鳌实为一物:旱生为‘龟’,水生为‘鳌’。诚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名’不同而已……”

    ……

    此时,马武举心里如五鹿刨蹄,乱七八糟:这妖孽欲当众羞辱、污骂马某,谅他不敢;想他一异乡之人,与我马家前世无仇,今世无冤,他又何必……细想:他说的头头是道,有些话在官场也曾耳闻,好像不是胡言乱语、欺世懵人……又想:也许,他言是实……那么,只好当众验之:若挖不出百个鳖蛋,定当置其死地,以雪今日大辱奇耻……

    马武举不愧行伍出身身经百战,终于稳下心来,强作笑容:

    “既如此,先生可否一一挖出,以证所言不妄……”

    杨斩钉截铁:“自然可以!”

    马又紧逼一步:“先生所言当真?一百个不多,一百个不少!今日可是高官、高朋及众多乡邻有目共睹;且先生有知:马某系武人出身……”

    杨半仙看了看台上台下,似有愠色:“绝无戏言!有些许差错,鄙人甘受大人处治:愿杀便杀、愿剐就剐……”

    ……

    台上台下顿时紧张起来。不少人不禁暗暗为杨半仙担心……当即,马武举令家丁从村近处找来十几张铁锨。然后请十几个后生拥进马家林,在杨半仙指点的四周挖起来……

    这当儿,杨半仙捋着胡须踱到蔡先生桌旁,蔡急忙给他送上一杯茶。接手瞬间,蔡以目相问:“先生怎么还咬定一百个?九十九,忘了?这将如何是好……”其实,早在杨半仙第一次说出“一百个”时,蔡先生就“干咳”了两声,用眼色给他提醒……现在看他依然坚持“一百个”,更是暗暗为其捏把冷汗。杨半仙看看他,浅浅一笑,以目告知: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脚站功夫,随着林中一声高喊“有了——一窝——”台下人群迅速闪出一个通道。只见一个后生两手捧着六七个鳖蛋兴高采烈地跑到台子下方。蔡先生喜滋滋地伸手接过,然后捧着给台上的各位达贵看过,这才一一摆在桌子上。

    台上台下望着桌子上一个个绿莹莹圆溜溜的鳖蛋,或窃窃私语,或大笑不止。

    不一会儿,送鳖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皆一边捧着一边高喊:“又是一窝——”、“又是一窝——”……

    在从人的惊奇、怀疑中,一个个鳖蛋摆在台子上的桌子上。“……六十六……七十七……八十八……”待蔡学儒数到“九十九”时,再没人送了。台上台下都朝林里望去,希望能再挖出一个。可一等二等,不见下文……人们由诧异变为失望,又进而变成担心……

    杨半仙看着马家林,频频点头……

    马武举坐不住了。他盼着“一百个”:一百,整数,圆满。他又起身走到杨半仙跟前:

    “先生不是说‘一百个’?怎么……”

    杨半仙又是微微一笑:“大人,够了、够了,这不正够‘一百个’了……

    马不解:“先生莫开玩笑,明明九十九,怎么说是‘一百’……”

    杨哈哈大笑:“大人林中一百个鳖蛋,预兆出一百位武举。大人您不……已是武举了?这不就是‘一个’已‘出壳’,还剩九十九,不正好吗……”

    晴空霹雳!

    台上台下霎时一静。随即台下像开水沸腾、闸开泄洪、火山爆发、轰喊声里夹杂着:

    “举人原是王八蛋,‘出壳’了……哈哈哈……”、“举人原是王八蛋,‘出壳’了……哈哈哈……”

    台上一片惊慌,不知所措。纷纷看着马武举。

    马武举恼羞成怒,怒不可遏了。脸色由红猪肝一下子变成紫猪肝,同时右手并出食、中二指,哆嗦着狠狠地指着杨半仙:

    “你……你……”

    几个家丁见此,立刻将杨半仙团团围住,只等主子一声令下!

    杨半仙不慌不忙,“嘿嘿”冷笑一声,将众家丁轻轻拨到身后,而后对马武举拱手一礼,面带轻蔑之色,说:

    “大人,古人云:古之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匹夫见怒,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想大人跟随燕王南征北战,见多识广,何种阵势未曾经历?今闻野儿荒语便如此城府立现,忿然作色,窃以为此非大人襟怀所应有。大人林中,预兆一百个鳖蛋,能出一百位武举。小人戚戚洋洋,其林中又能生出什么‘球蛋玩意’?!望大人切莫惑于胡言,因名损利……九十九个鳖蛋,个个皆为神物。万望大人捧回家中好生供养;世世代代,皆为武举、安富尊荣,同天并老、列将进侯,与国咸休……大人若出言欠慎,得罪神明,悔之晚矣……”

    此一番话,如瓢泼大雨,只浇得马武举瞠目结舌,面有愧色。旋即,他的思想又迅速回到刚才上:说杨有意设套辱骂自己,他不敢;与己今世无仇前无冤,他无由。最主要的,他说的几乎句句是实情:龟镇宅、龙盘柱、倭寇龟背图、林中有鳖蛋……他那“理”,也确有道理:一百个鳖蛋一百位武举,自己已是,一百减一,不就是九十九……想到此,顿觉杨半仙说的话虽有些不大悦耳,但也许、可能、确实、真的内藏天机、玄机。即如此,小人瞎哄,也实无介意之必要……想至此,又觉对杨不应言行失敬,而应满怀谢意。尤其想到杨半仙最后几句话,更是觉得万万不可鲁莽:“出言欠慎,得罪神明”,或现世活报,或祸延子孙,那可真“悔之晚矣”……马武举肚里千回百转、反复权衡,终于换学面具,挥手将众家丁赶下,说:

    “先生所言极是。马某定将鳖蛋捧回家中好生供养……”

    台下见此,一阵哄笑;台上见此,一阵掌声。

    为不再听到“野儿荒语”,马武举让蔡学儒立即宣布“盛典至此”。随后台上达官、马家亲眷连同杨半仙、蔡学儒等回府赴宴。

    百姓一轰而散,仍有不少人高呼“马武举王八蛋”,‘出壳’了……哈哈哈……”“世世代代是武举”,一窝一窝王八蛋……哈哈哈……”

    且说众人浩浩荡荡前往马府,突然前方有人惊呼:“神了、神了……”马武举走到近前,只见路边大石板上有黑乎乎一片蚂蚁:或爬动、或静伏,清晰地组成出一首七言绝句:

    地接尼山近圣人 草捧扶起皆为神

    预知富贵落谁家 只看鳖蛋近祖坟

    众人几乎大惊失色,接着同声赞叹:“神明”、“天意”……

    马武举几乎惊呆了:这是一块路人歇脚的石板,光洁流滑,自己也曾多次在上面坐过,几年来从未见过这般奇异景象,今天这是怎么了……

    其实,刚才的整个过程中,马武举心里一直在疑疑惑惑:这位风水先生所言,实实虚虚,虚虚实实,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以实推虚,不能不信;以虚推实,又不能不疑……现在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他脑子里不由得顿时灵光一动,恍然大悟:神明昭示——杨半仙所点化桩桩件件皆为实情!想至此,顿觉自己刚才有愧于杨半仙。于是,他回转身来向杨半仙躬身抱拳深深一揖:

    “深望先生多多海涵,马某一介武夫,刚才多有失礼……”

    杨亦还礼:“区区小事,大人不必介意……”

    众人继续前行。行走间,杨半仙与蔡学儒相视一笑。蔡小声说:“先生,真神人也!”

    杨轻轻摇头:“何足道哉……”

    三、除 害

    且说宴罢,众人离府后,马武举重金酬杨:银子百两。

    杨走出马府,便拐弯来到蔡学儒家。蔡热情相待。饮茶间,蔡问:“除马之事,还有何吩咐……”

    杨笑笑:“至此止矣……”

    蔡一怔:“……”

    杨说:“日后自见分晓……”

    临别,杨将百两银子给蔡,说:“此举多亏蔡兄鼎力相助。区区百金,不成谢意。留作蔡兄日后不时之需……”

    蔡执意谢绝,怎奈杨执意相赠。当蔡学儒将杨半仙送至村口,看着杨渐行渐远,飘然而去的身影时,止不住赞叹曰:“真乃义士也……”

    此后,马家故事还很长。但若长话短说,也很快知晓究竟。

    马家上下老少几十口人,待静下心来回想此事,是越思越想越觉得窝囊。那“马武举王八蛋”、“世世代代是武举,一窝一窝王八蛋”……的声音,好像整天萦绕耳际。更为心烦、头疼的是九十九个鳖蛋:即为神物,就需供奉高堂之上;需全家人一天三遍烧香、上供、顶礼跪拜……而每当抬头看到跪拜的是九十九的“王八蛋”,心里就会像一下子塞进了一团烂猪毛。而不管心里再难受、再窝囊,莫说不敢对人言说——即使家人之间,就是在鳖蛋近前心有不悦、面有怨色,也唯恐“得罪神明”……更更烦心、头疼的是:不论谁出门,总能在路上、墙上看到“王八蛋”、“一窝一窝王八蛋”字样。过去村中人指示防山坡南,都说“马家林上”,而现在,都不约而同改为“王八林上”……俗话说“鬼怕天下明,人怕灯下黑”。试想,全家人整天活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岂不“真真折磨煞人也”……

    当然,想得最多、也觉得最窝囊的,还是马武举。他是一天到晚满脑子、满耳朵“马武举王八蛋‘出壳’了”、“世世代代是武举,一窝一窝王八蛋”……儿子进京赶考前,他偷偷取出一个鳖蛋孵化,希图“鳖出壳”、“儿中第”。没想到七七四十九天过去,鳖蛋没点动静。他大惊,由此推断九十九个鳖蛋可能都是“坏蛋”。自从有此心病、疑病,每天敬拜更感窝囊……那年秋天“大比”,儿子又名落孙山。从那,马武举便对这堆鳖蛋敬不愿敬,扔不愿扔。此外,将列祖列宗与一堆“鳖蛋”、“坏蛋”供奉一堂,他老感“亵渎神灵”;可将“鳖蛋”、“坏蛋”请出高堂另置他所,他又怕“得罪神明”……如此左不是、右不是、不知如何才是“是”,直搅得他整天寝食不安,坐卧不宁。于是不久便神经错乱疯迷了:一天到晚嚎叫“鳖蛋”、“坏蛋”、“王八蛋”,“个个都是王八蛋”、“一窝一窝王八蛋”、“世世代代王八蛋”……大约一年后,便一命呜呼了……

    马武举死后,大儿决定搬回山西老家。至此,马家林地归原主,又成良田。防山百姓自然喜不自胜,皆感谢杨半仙为民除害。蔡学儒曾骑毛驴去梁山黑虎庙找杨半仙想告诉他这一消息,不想黑虎庙实在,然百姓却说“本村从没什么‘杨半仙’”……

    (注)曲阜地面的河流皆往西流。故有“圣人门前倒流水之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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