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24 17:37:39 阅读:520 发布者:
季羡林先生在高中毕业后,选择就读清华大学文学系。当时的清华是怎样的?西洋文学系里那么多的洋教授是否都有真才实学?在大学生季羡林的眼里,这些教授都有哪些奇闻逸事?又有哪些教授给季羡林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天我们摘录季门弟子钱文忠老师在《寻路书生:季羡林的学生时代》中所写的精彩片段,看看青年季羡林眼中的清华园。
▲季羡林在清华大学的毕业照
当时的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是以洋教授居多,也就是外教特别多,而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
但是它的情况很特别,怎么特别呢?首先西洋文学系分三个专业,英语、德语、法语。虽然这么分,却是英语一统天下,西洋文学系的教员,无论中外,也无论你是哪国人,也无论你教什么外语,一律讲英语。教材也全是英语的。这些洋教授的水平,离大师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他们在国内恐怕连当中学老师的资格都不够,而到了当时的中国,居然都成了堂堂的大学教授。从季羡林先生对当时这些教授的回忆来看,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哪四个字呢——哭笑不得!
让我们看看这些教授是怎么样让我们哭笑不得的。一位王文显教授,名字是中国人,但这个人是华侨,基本不会讲中国话,他的国籍是哪里也不知道。他能够用英语写剧本,英语非常好,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中国话,上课照本宣科,只念讲义,没有半句废话。下课铃一响,哪怕他这个句子读到一半,他夹起皮包就走。比如说今天咱们讲季羡林先生,他读到“咱们今天讲季”,打铃走了。下节课上来,绝对严丝合缝接着往下讲,这也是位名教授。多少年以来,他的那本讲义绝对不改。
另一位叫温德教授,他是一位美国人,后来是在北大去世的,大概年龄在百岁左右。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北大读书的时候,他还健在。学生们为什么注意他呢?他配了一副眼镜,价值八十块大洋。这个温德教授在校园里走路的时候,经常像喝醉了一样的东撞西撞,东晃西晃,学生就不明白,没发现你温德教授喝酒,原来,这副八十块大洋的眼镜,左右镜片给装反了,他也不知道,就一路这么走。这个教授还是非常不错的。
还有一个女教授叫毕莲教授,她也是美国人。同样没有著作,也没有讲义,但是新进去的学生对她敬佩得不得了。为什么呢?她能够把英国文豪乔叟(Chaucer)的《坎特伯雷故事集》(Canterbury Tales)开头的部分倒背如流,那些学生都吓坏了,可是慢慢好几届的学生下来,一核对,她是不是就只会背这么几句啊,后来一试,除了开头一段别的都不会。所以学生就说这位教授还不如程咬金,因为程咬金有三板斧,毕莲教授就一板斧。
还有一位教法语的德国女教授叫华兰德,这个教授就更有意思了,极其简单的句子,她翻来覆去教,能够教你半个学期,学生厌烦,她也不在乎。而且她脾气极坏,每课必骂,学生回答错了那当然要骂,如果学生回答得准确无误,她更加生气,浑身发抖,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破口大骂。所有的学生都被她骂走了,只剩下季羡林先生和几个不怕被骂的学生,依然挺立在她的课堂上。到最后,连季先生他们也受不了了,季先生又发扬起他中学阶段曾经成功过的轰老师的办法,和那几位不怕骂的学生,一起起来顶撞她。从此以后,这华兰德教授再也不骂了,态度一下子就很好了。
系里还有两位德国教授也是各有特色,妙不可言。一位叫石坦安教授,他教书很认真,深受学生喜爱,但是谁都不明白他的特长在哪儿,说不清楚。另外一位是艾克,他取了一个非常优雅的名字叫艾锷风,这个人有学问,是德国的博士。他教你德语,但是讲英语。那么季羡林先生他们听着不对,就问他,您能不能用德语教。这位艾克教授就叽里咕噜用飞快的速度念了一大串德文,然后就问季羡林先生,这个话什么意思?你们听懂了吗?把季先生他们给吓的,回答No!照道理你请教授用德文讲,你应该用德文回答我不懂,应该是Nein,吓得季先生他们连Nein都不敢说,只能用英文回答他说No,于是这个教授接着用英文开始教德文。
对这些洋教授,季先生不佩服。他曾经在《清华园日记》(季先生在清华大学读书时的日记已经出版了)的引言里面把这些教授作了一些总结。季先生的总结也很滑稽:“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第一,不管是哪一国人,上课都讲英文;第二,他们都是男不娶,女不嫁;第三,除了翟孟生那一部书外,都没有任何著作,这在欧美大学中是无法想象的。在那里他们最高能得到助教,或者像德国的Lektor(外语讲师)。中国则一律教授之,此理殊不可解。”
这是季先生对他们的总结,明显对他们的评价不高。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世界列强在旧中国都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这些并无真才实学的洋人,才能混在清华大学这样的高等学府里当教授。那么在季羡林先生的眼里,当时的中国教授又是什么样的呢?
季羡林先生对西洋文学系的中国教授的看法和评价,也是十分复杂的。我们来具体看一下。首先是当时北大德语系系主任,也在清华兼职的杨丙辰教授。季羡林先生对他的总的评价是,翻译过一些德国古典文学作品,没有什么学术论文,对待学生极好。这位杨教授教起书来,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比如我们知道,英语是ABCD,他怎么教学生发这个音呢?他跟学生讲,A是丹田里的一口气,那是很玄的,学生就拼命在丹田里找这口气。第二天教B,B是丹田里的一口气,学生就又到丹田里找那口气。所有的字母都是丹田里的一口气,所以学生把丹田搞得是又疼又痒,也不知道怎么发音。但是他对学生好在哪里呢?他考试打分随便到根本不负责任的地步。学生交给他的考卷,他看都不看,刚交他就打了分,那如果你在他旁边多待一会,他就会问你,您是不是不满意?那好,马上就给你个最高分。这就是杨教授。
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叶公超教授,也是当时非常著名的新月派的诗人。对于这位后来当了大官的老师,季羡林先生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季羡林先生对叶先生比较不认同的是两个方面:第一,叶公超先生讲课的方式和态度。他上课从来不讲解,他怎么教呢?就教一个课文,他基本上用的是《傲慢与偏见》,然后就叫学生从第一排右手起,每个学生念一段,依次念下去。读了一段后,他一声令下:Stop!于是就停下了。他就问你,有什么问题吗?那大家觉得这样的教授不是很好吗?这教授是很好,问题是如果你一旦提出问题,他就一拍桌子,查字典去!没有任何解释。接着第二个再念,Stop!你有问题吗?有。查字典去!到最后就永远没有人提问题了。他教书就是这样一个态度。同时,季羡林先生对叶公超先生的名士派头颇有微词。叶先生非常洋派,他虽是留洋的学生,但是平时喜欢穿着非常考究的长衫。穿长衫也就罢了,他下面还一定穿一个绸子的裤子,裤腿用丝带扎紧,而且丝带的颜色和裤子的颜色绝对不会相同,非常鲜艳,不光是颜色鲜艳,这个丝带还打成非常美丽的蝴蝶结状,所以叶先生走起路来,腿脚上的两根丝带,两个蝴蝶结一颠一颠的。然后,叶先生的头发有时候光可鉴人,有时候像秋后枯草。对这种名士做派,季先生不赞同。
在季羡林先生的眼里,这位虽然有学问,但做派奇特的叶公超教授,算不上一位好老师。那么,在读清华大学期间,季羡林先生尊崇的教授都有哪几位呢?
季先生比较认同的是闻一多先生。闻一多先生也是名士,但是闻一多先生是怎么样的名士呢?闻一多先生上课的时候先掏出烟火,问诸位有抽烟的吗?那大家一般说不敢,我们都不抽,他就点起一支烟。他讲《楚辞》,每一次讲之前,开口都是这么一句话,“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谓真名士!”他才开始讲课,这也是他的名士做派,但是季先生觉得这好。
▲闻一多
还有一个就是俞平伯先生,研究《红楼梦》的。大家都知道,这个俞先生也是非常有意思。他上课的时候剃个光头,锃光瓦亮,然后他讲起古代诗词,比如讲李清照或者讲什么,他在这儿朗诵一遍,抑扬顿挫,然后说好,好,就是好。学生问他好在哪里?就是好。接着就念下一首,还是好,好,就是好。但是季先生对这两位教授的名士作派认为好,就是好。
季羡林先生认为吴宓教授才是西洋文学系最有学问的教授。吴宓教授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这个人本身就值得我们讲一个系列。季先生对他的评价是:“反对白话文,主编《学衡》。古貌古心,待人诚恳。”作为西洋文学系的教授,他也是留美的,哈佛毕业的,但是他非常擅长旧体诗词,他喜欢文言文,有《吴宓诗集》出版。这位在中国现代史和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物在当时最著名的是他的恋爱。
他把自己的恋爱写成诗,公开发表,里边有些句子是非常著名的,比如说:“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吴宓苦苦爱着一个女士叫毛彦文,这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女士,对中国的慈善事业作出过巨大贡献,她后来嫁给了当时的国务总理。“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哪三洲呢?欧洲、美洲、亚洲,这三洲的人都知道。而清华学生,包括季先生在内也是很调皮的,胆敢将吴宓教授的恋爱诗翻译成白话。季先生到老还记得,吴先生经常会爱上非常美丽的女学生,他那时候又爱上一个叫亚北的女学生,他写了一首古体诗,而清华的学生就将它翻译成白话的打油诗,公然发表在清华周刊上,叫什么呢?“一见亚北貌似花,顺着秫秸往上爬。单独进攻忽失利,跟踪盯梢也挨刷。”后面三句忘了,最后一句叫“椎心泣血叫妈妈”。
▲吴宓
季先生还记得,这位吴教授对学生的胡闹很宽厚,一笑置之。但是跟他同样的教授不能谈这个事情。他们有一位非常著名的哲学家、逻辑学家金岳霖,这是中国顶级的逻辑学家。清华的教授实在看不过,吴宓教授您不能把自己的恋爱史,这样广而告之吧,而且还牵涉学生,于是就委派逻辑研究最好的金岳霖教授去劝吴宓教授。哪知道这位金教授也是位书呆子,他就劝吴宓先生,说“恋爱是你个人的,好多私人的事情是不能广而告之的。比如,我们天天上厕所,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们并不告诉大家,我们每天都要上厕所。”吴宓先生大怒,“我的恋爱难道是上厕所吗?”就把金先生给赶出去了。吴先生是真正的大师级的学者,但这个人很真诚,就真到这个地步。所以,季羡林先生称吴先生为一个奇特的人,一个真正的人,对他非常尊重。
《寻路书生:季羡林的学生时代》
钱文忠 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一代大家是如何成长的?作者以其通俗晓畅的语言,回溯季羡林先生的学生时代,记录下他年轻时的成长经历。从不谙世事的顽童,到卓有成就的学者,季羡林先生克服了种种困难,寻找到了学问与人生的道路。
《季门立雪:我的老师季羡林》
钱文忠 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全书系统梳理了季羡林先生治学历程中的关键文献,就其在印度古代语言研究、吐火罗文研究等专业领域的成就予以详尽解读,再现季羡林先生钻研绝学、攻克学术难题的经历,呈现其严谨的治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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