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经费竞争塑造学术资本家?

在科研经费竞争的市场中,本研究发现:科研团队像垄断资本家,通过汇聚学术资本来提高市场竞争力;但在团队内部,盛行的是与竞争精神相去甚远的集体主义,这种集体主义妨碍了教师个体的独立发展｡如果你也对竞争科研经费话题感兴趣，请和小编跟随作者的视野一起深入探讨吧！

郭卉 李琴 韩婷 华中科技大学

《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15年第3期

金钱的意义:

科研经费竞争如何塑造学术资本家

摘 要

竞争外部科研经费已成为高校理工科教师学术工作的重要部分｡基于对两所高校机械学科16名教师的访谈,本文揭示了教师对来自于政府的经费和来自于企业的经费所具有的市场性､象征性和社会性意义的理解,并从对待知识的态度､对师生关系的体认以及经费竞争策略三方面阐述了竞争科研经费这一行为对学术价值观的影响｡科研经费竞争正在塑造新一代学术资本家｡

关键词

金钱 科研经费

竞争 学术资本家

研究问题､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

当前,高校教师竞争外部科研经费已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在研究型大学理工类学科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对理工科教师而言,科研经费或者说金钱为学术工作提供了必需的物质条件,没有经费,研究活动就无法开展;在其市场价值之外,经费还体现出文化和社会意义,如来源于国家的经费能为教师带来极高的学术声望｡金钱对学术工作产生了深刻而复杂的影响,它不仅使追求科研经费成为教师工作的重点,还悄然地改变了教师对待知识的态度和对待学生的观念,重塑着教师的学术价值观｡

关于高校与钱的关系最基础和系统的探讨是有关学术资本主义的研究｡1997年,斯劳特提出了学术资本主义的概念,它是指“高校及其教师为获取外部经费而采取的市场或类市场活动”,[1]市场活动指直接的营利行为,类市场活动指对外部经费的竞争｡早期,斯劳特把学术资本主义看成是高校对公共财政缩减的反应,后来,她进一步发现高校和新经济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对财政资源的依赖不再是学术资本主义的唯一动力,高校主动参与新经济活动,与企业等私人部门一起完成了“新的知识循环”｡[2]对外部资金的追求是学术资本主义的重要方面,尤其是与企业界的合作｡

除了描述高校已经深度卷入寻求外部经费的活动,研究者们还关注到高校及其成员从经费中得到的象征意义,斯劳特指出经费是高校的“声誉提升器”[3],盖格称钱是高等教育“质量的先驱”[4];此外,研究者区分了政府经费和企业合作经费,政府经费被认为会带来更多的声誉,但企业经费正不断被接受｡[5]还有研究者分析了教师的“惯习”(Habitus)后指出教师过于依赖来自企业的经费将会损害基本的学术价值和教育质量｡[6]上述研究揭示了教师竞争外部经费行为中的某些特点,但要系统深入地解释教师经费竞争中的行动偏好,还需要更加基础性的理论框架｡

美国经济社会学家薇薇安·泽利泽提出了“金钱的社会意义”理论,该理论在肯定古典经济学家已阐明的金钱的市场意义之上,提出金钱还具备象征意义和社会意义｡金钱“是现代经济市场的一个关键性合理化工具”,不仅如此,金钱还“存在于市场边界之外,并受到文化和社会结构的深刻影响”｡[7]该理论将金钱视作一套独特的被个人和社会的规范与价值所塑造的意义系统｡泽利泽研究了人们是如何区别对待从不同渠道和各种社会关系中获得的金钱｡[8][9]金钱的社会意义理论已引起了教育学者的关注,有学者运用该理论探讨了金钱对博士生社会化带来的影响,[10]该研究在理论方法上对本文有重要借鉴意义｡

本文运用泽利泽的理论来分析教师对科研经费的市场性､象征性和社会性意义的理解,正是这种理解影响着教师的行动偏好,而教师对金钱意义的理解深受文化和社会结构因素的影响｡基于此,本研究试图探讨以下问题:①教师如何理解金钱(科研经费)在其学术工作中的角色;②教师对不同来源的科研经费做何种市场性､象征性和社会性意义的解释;③影响教师理解金钱意义的基本结构性和文化性因素是什么;④金钱对教师的学术价值观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本文选取与市场联系密切的机械学科为代表,选择了两所大学:一所是研究型大学,它的机械学科在2012年教育部学科评估中排名第一,称其为学院A;另一所是同地区有行业特色的大学,它的机械学科在全国的排名并不靠前,但成立时间较早,发展比较成熟,称为学院B｡本研究对A学院的10名教师和B学院的6名教师分别进行了约为60分钟的半结构性访谈,受访者基本信息如表1｡受访教师均在最近四年获得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表1

访谈内容主要包括教师个体的职业目标､科研经费来源､申报项目经历､对不同来源科研项目的评价､产学合作经历及对其的评价,以及对研究商业化､学生培养等的认识｡在部分受访者的同意下对访谈进行了录音｡数据分析主要使用演绎法和归纳法｡演绎法是紧密围绕研究问题,运用金钱的社会意义理论对访谈文本进行分析;同时采用归纳法,试图从访谈信息中发现新的主题｡

科研经费竞争中金钱的意义

当前,我国高校理工科教师科研经费的来源主要有两种,一是政府财政拨款设立的研究基金(俗称纵向经费);二是企业出资的委托项目(俗称横向经费)｡政府财政拨款的研究经费可分为中央政府设立和地方政府设立｡中央政府设立的科研基金依据主管部门不同又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由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负责管理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简称“国基金”),主要资助自然科学的基础性研究;另一类是由各中央部委设立和管理的科研项目,专门资助国家重点基础性､前沿技术性和重大社会公益性技术的研究,如科技部管理的“973计划”､“863计划”和科技重大专项,教育部管理的重大重点项目等,此类项目研究经费数额巨大｡

自1995年“科教兴国”战略提出以来,我国的科技政策发展呈现出一些显著特点:第一,国家越来越注重科技与经济的结合,力求科技发展为经济发展服务;第二,在经费资源投入上表现出不断向重大项目集中的趋势,重大项目的出现意味着教师可以争取的科研经费大幅增长,这极大地刺激了高校科研的繁荣｡[11]下文将具体分析在这样一个经费竞争的舞台上,教师们如何理解科研经费的市场性､象征性和社会性意义｡

1.金钱的市场意义｡

金钱的市场意义指金钱具有市场交换价值,这是现代社会金钱的本质｡泽利泽将金钱的市场意义描述为“作为一个抽象的交换媒介,金钱能自由地且强有力地将更多的商品和服务引入市场,金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社会商品化的工具”｡[12]对教师而言,科研经费最基本的意义在于能交换到科研工作所需要的物资和服务｡现代科研工作需要得到大量物质支持,获得科研经费成为教师开展科研工作的“起点”｡访谈中所有教师都表示“搞课题”､“拿项目”是他们的一项重要工作,没钱就无法开展科研工作,教师们需要时刻关注着实验室的财务状况｡那些成为“知名教授”和“学术带头人”的教师更需要具备非凡的申请经费能力｡

“钱对科研的重要性是当然的,现在的情况是拿课题成为了主要工作,尤其对团队负责人来说,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这上面,维持一个大实验运转是需要多种经费来源的……财务状况需要经常过问｡过去的教授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但现在拿钱管钱花钱成为研究工作的重要部分｡”(学院A教授)

经费并不总是充裕的,经历过经费危机的教师对金钱的市场意义体会得更加深刻,他们强烈感受到学术研究中金钱的作用,甚至在做职业选择时也将是否能拿到经费作为重点考虑因素｡

“我选择回国当faculty(注:教师)就是跟这(钱)有关系｡我在美国读博士和做博士后期间,经历了缺钱转导师换实验室的波折,没钱在学术圈里面是待不下去的｡NSF(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钱太少､命中率太低……当前,中国的科研形势不错,国家经费充裕,申请不太难,尤其是对我们有海外背景的｡”(学院A讲师)

学院A的学科实力强,教师整体水平高,教师竞争科研经费时相对有利;而学院B的教师常常陷入经费短缺的窘境｡

“去年我拿到一个国基金青年项目,同事们都很羡慕我,但这些钱对我来说根本不够,我真的很穷,压根买不起做课题需要的一些专用仪器,我只能通过各种关系去借用别人的仪器,这非常影响我的研究进度,我现在整天想的就是到哪里能搞点课题经费｡”(学院B讲师)

学院B的教师没有强大的学科平台和学术实力去竞争巨额经费集中的国家重点项目,除了申请国基金项目外,他们把视线瞄准了企业项目｡对学院A的教师而言,国家对科研经费的管理制度塑造出国家经费和企业经费在市场意义上的差异｡国家项目经费有着严格的预算项目和开支程序,而企业项目经费在使用上的限制相对较少,相较之下,国家经费丧失了某些市场交换价值,企业经费的流通性更强｡所以学院A的教师在不缺钱的情况下,也要去找一些企业项目来补贴实验室经费｡

“企业的钱好花,在财务预算和管理上相对宽松,给学生发劳务费､招待费等都可以……纵向的钱限制是很多的,从这点来说,我们手上都要有些企业项目,不然处理一些财务问题很让人头疼｡”(学院A副教授)

2.金钱的象征意义｡

金钱的象征意义指金钱具有的文化性涵义,金钱的获得和使用都是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系统中展开,金钱因此具有脱离其市场价值的文化价值｡在学术系统中,作为科研经费的金钱,其象征意义主要表现在它所蕴含的专业价值及其给教师带来的声望､自信和自由上｡

金钱给教师们提供了开展科研的物质条件,也使教师获得了声望和研究自由｡年轻的讲师和副教授整日埋头写项目申请书和计划书,竞争获胜者获得了经费和个人声望,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从事自己选择的研究项目,拥有坚持学术理想的自由｡竞争失利者因得不到经费的支持而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领域”,他们可能转投“科研大户”的门下以获得经费的庇护,加入科研团队后,他们因接受团队的项目而不得不放弃自身的学术兴趣｡学术职业开端时的经费竞争深刻地影响其后的职业轨迹｡相比金钱的市场意义,金钱所蕴含的“自由”价值对教师及其学术工作有更深远的影响｡

科研经费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还建立在它们的不同来源上,访谈中教师们普遍认为相较于企业资助的项目,国家资助的项目学科专业性更强,教师在其中拥有更多的研究自由和更少的成果限制｡

有教师直接表达了对国基金项目的赞美,“国基金项目限制少,注重基础研究,支持教师的研究兴趣和自由探究,成果以发表文章为主,这才是真正支持搞科研的钱｡”(学院A副教授)

有教师专门提到了由科技部负责管理的国家重大项目的专业价值正在发生方向性变化｡“以前科技部项目重基础研究,现在越来越注重应用……比如,我现在承担的‘863’项目,科技部要求做出产品后要联系5家以上的企业去应用,由企业提供应用证明,通过与企业合作,达到九成熟的产品形式｡”(学院A副教授)

可见,科技部重大项目开始强化应用性研究,注重成果能向商业价值转化,这是一种国家出资来促进产学合作的形式｡教师在其中感受到国家科研经费的限制开始增多,教师的研究自由在减少｡

从某种意义上说,企业项目的专业价值弱于国家项目,但也有教师表达了对企业项目专业性的肯定｡“我长期承担一些行业内大企业的项目,企业项目对我的学术研究很有帮助｡企业需要研发产品,这就要搞清楚产品背后的科学技术基础｡在应用之后总有基础性的科学问题需要探讨｡我认为企业项目既有应用性成果的要求也有基础性研究的空间,我相信大部分老师都倾向于在其中找到平衡｡”(学院B教授)

另外,还有教师指出企业项目能使他们更多地了解新技术的发展动态,保持学术研究和生产应用的联系,有助于丰富教学内容｡

国家项目经费和企业项目经费在象征意义上的差别还表现在声望等级的差异上,这种差异源于集权化行政管理制度和泛行政化的学术考核和晋升制度｡国家项目根据管理部门的行政级别被冠之如“国家级”､“省部级”的头衔,企业项目因没有这些头衔而显得不够“高端”｡在学术考核和晋升上,学校规定评聘副教授和教授岗位时,需要有相应级别的国家项目,企业项目则不被认可,这些造成了国家项目经费比企业项目经费有着更高的专业价值｡基于此,申请“国家级”项目是教师工作的重中之重,更被视为是学术职业的生命线｡

3.金钱的社会意义｡

金钱的社会意义是指围绕着金钱的获得和使用所形成的社会关系对金钱意义的建构｡竞争科研经费的社会关系的主要参与者有教师及其同行､研究生､政府和企业｡他们之间围绕着科研经费形成的利益和权力关系是科研经费的社会意义的表现｡

教师争取科研经费不仅是为获得物质资源､个人声望和自由,还有来自同行的压力｡在科学界,每个研究者都非常重视同行的评价和认可｡“如果你能申请到经费,大家会非常认可你,觉得你的学术水平高｡不过这根本没什么道理｡有些经费大户钱很多,但压根没什么成果｡没办法,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大家平时坐下来谈点事,首先就是从谁谁拿到了什么基金开始;每到基金放榜的时候,各种电话短信就来了｡这就是压力,你不努力申请､拿不到项目,见到同事朋友时都觉得尴尬｡”(学院A讲师)

社会关系成为迫使教师竞争科研经费

以获得声望和认可的压力传感器｡

在中国高校,科研经费的社会意义突出表现在它塑造了学术共同体内部的不平等关系｡由于科研经费的匮乏,一些教师只能加入科研团队,在另外一些教师的领导下开展科研,金钱造就出学术共同体中的领导和被领导关系;但当金钱情况发生改变时,社会关系也随之改变｡

“我以前是在一个大团队下面,不独立,后来有幸拿到了几个大项目,加起来有几百万,我可以买自己的实验设备､仪器,做自己的项目｡因为这些钱,我可以和团队中的领导平起平坐了,于是我申请独立出来,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团队｡”(学院A教授)金钱所具有的这种意义是中国高校的特殊情况,也是中国高校学术资本主义的特殊表现｡

在国家项目的申请和研究过程中,教师和资助机构之间基本没有社会联系,但在企业项目中,企业有时把钱当作控制与教师间合作关系的权力机制｡与企业合作经历丰富的教师提到,企业项目合同中对教师方的规定越来越多,许多企业会分阶段地检查项目进展情况,验收合格后才会给下一阶段的经费,钱有报酬和奖励的含义｡面对企业制定的“支付”经费的规定,教师采用了不同的应对方式来显示出他们对与企业关系的态度｡

有教师严厉地指出:“我完成项目并不是为了钱,我不是为了钱而搞科研!如果企业对项目干涉太多,动辄以经费施加压力,我是不会做这样的项目｡”(学院A副教授)

也有教师认为企业对钱的控制并不是支配科研活动,而是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企业出钱就是要让你帮他们解决关键技术的,先验成果后付钱是他们保障自己利益的方式｡”(学院B副教,男性)

金钱造成了企业和教师之间不能明说的买方和卖方关系,接受者欣然按照买卖双方的权利义务与企业交往,不接受者则谨慎地挑选着企业合作伙伴｡

塑造新一代学术资本家

斯劳特用“学术资本主义”描述大学教师越来越多地处在了竞争的形势下,认识到大学教师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的人力资本,教师持有的学术成为了资本｡[13]深度参与学术资本主义活动的教师,正在成为区别于传统学者的学术资本家｡下面将分析深度卷入科研经费竞争活动的教师的学术价值观发生怎样的变化,使得他们成为了学术资本家｡

1.对待知识的态度｡

斯劳特在学术资本主义的研究中考察了工程学科教师与企业合作研发产品､转让技术等一系列市场行为活动,在这些活动中,知识发现的属性正从普遍性､公共性和无私性转变为特殊性､实用性和专利的潜在性｡她使用“创业知识”指那种能够被商业化､为高校和教师带来收益的知识｡在生产创业知识的过程中,教师从利他主义和公共服务的价值观转向了市场价值观｡[14]我们在考察教师的类市场行为———经费竞争活动中也发现了这样的变化｡教师在做企业项目时,把企业看成是特定的知识使用者,按照企业的要求去生产知识,这样的知识具有特定的服务对象,而不是以知识本身为目的;教师为企业提供特定知识是有偿的,企业不仅要支付知识生产过程的费用,还需要支付教师人力资本报酬｡

竞争本身是一种市场化方式,在科研经费竞争的市场中,教师以潜在的知识产出为资本去竞争科研经费,由于金钱本身具有使物品变为商品的属性,那么知识产出就有被变为商品的可能性;加之,当前作为经费提供者的政府为经费申请设置了诸多规则,甚至明确规划科研方向和过程,教师越来越“意识”到知识与科研经费之间的交换关系｡政府制定了从项目指南､申报条件､评审制度到结题要求､经费使用等一系列全方面的规定,对教师的项目申请､开展和完成的整个行动都进行了管理｡访谈中,有多名教师提到他们在项目申报､达到成果形式和结题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经费出资者对项目的精细化管理使得教师沉浸在各种形式要求中,知识生产的真正意义被遮蔽,一旦科学研究中的精神享受和理想追求式微,知识和经费之间的交换关系就被进一步强化｡

在竞争经费时代,经费提供者对科学研究的影响是根本性的,科学研究被深深卷入了一场由资源提供者所设计的规则体系中,教师的知识观念正在不断地被这些规则塑造｡

2.对师生关系的体认｡

在传统的理解中,导师和研究生是指导和被指导的教育关系,或是更为平等的探究共同体关系｡现在金钱的参与､完成科研项目的压力正在影响着教师关于师生关系的观念｡

教师获得科研经费后,将自己看做出资人,提供科研补贴､仪器设备和场所,将学生看做完成科研项目的劳动力,科研成果归出资人所有｡师生关系转为出资人与劳动力的关系｡教师承受着完成科研项目的压力,导致学生的科研活动和训练内容不得不根据项目的需要决定,教师的指向非常明确,即学生尽全力完成项目,因此,教师并不必然会承担对学生科研活动的指导｡师生关系成为出题人和答题人的关系｡斯劳特认为学术资本主义容易唤起剥削学术劳动力的印象｡[15]教师用科研经费给学生发放科研补助的做法十分普遍｡补助的原意在于减少学生的后顾之忧,使学生能对科研更加投入｡但教师往往为补助加上了绩效的标准,蕴含着多劳多得､好劳多得的意味｡这种做法影响了学生对补助的认识,学生将补助看成是科研工作的低廉报酬,师生关系打上了雇佣和被雇佣的色彩｡

在用科研项目培养研究生的教育模式中,金钱的市场意义强烈地建构了教师对师生关系的认知｡金钱的市场意义是金钱与身俱来的魔力,在高校这个充满文化意蕴的组织中,它也能畅通地发挥其交换功能:教师为自己的研究生名额向学校付费,经费充裕的教师甚至可以向学校“购买”额外的招生指标｡当教师在小心翼翼地计算他的经费够招几个学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苦心孤诣的个体户,学生是被“雇”来的学术劳动力｡而在科研经费不太充裕､对经费依赖较少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教师和研究生之间更多地保持着传统的师生关系｡

3.竞争的策略:科研团队｡

科研团队是中国高校基层学术组织中的一种特殊的组织形式｡理论上它是由研究兴趣和研究方向相近的老中青三代教师组成,呈现出一种金字塔结构:一名资深教授(通常是院士或有极大影响力的学术带头人)位于团队的顶端;中端是数名已有所成的教授;团队的底端是一批处于起步阶段的青年教师｡资深教授是团队的“天”,他基于自身的学术声望能为团队带来大量的资源;同时他也是团队的领导者,具有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可以支配团队成员的研究工作,团队成员要首先去完成资深教授分配的研究任务;另外,研究成果也由资深教授进行统一分配｡科研团队的“优势”在于产出多､效率高,在竞争科研经费时非常有利,集团行动的战果是散兵游勇无法企及的｡

科研团队这种组织形式在中国高校中的盛行有其特定的历史､制度和文化背景,在当前竞争科研经费的行动中,这种结构被大大地强化｡首先,教师招聘制度塑造出了科研团队的“吸引力”｡高校在招聘教师时,需要为新教师提供比较丰厚的资源支持他们开启科研工作,通过2~3年的准备和积累,教师便能申请到外部经费,进入一个良性的循环圈｡

但中国高校很少能为每位教师提供“第一桶金”,于是进入团队成为青年教师最现实的选择｡访谈中所有的青年教师都表示他们需要依托团队,否则就缺少开展研究工作的条件,有了团队的支持,更容易申请到经费,即使暂时没有申请到项目,还可以利用团队领导者的经费,但青年教师对团队中盛行的集体主义表示无奈｡底层的青年教师承担了最繁重的研究任务,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优秀者在做出了重大成果后幸运地得到团队领导者的支持而获得独立｡而独立后的教师开始招兵买马组建自己的团队,瞄准国家的重大招标项目｡在科研经费竞争的市场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相悖的现象:科研团队像垄断资本家,通过汇聚学术资本来提高市场竞争力;但在团队内部,盛行的是与竞争精神相去甚远的集体主义,这种集体主义妨碍了教师个体的独立发展｡

金钱与学术工作的紧密结合正在深刻影响着教师的学术价值观｡尽管理工科研究对资源依赖度高,与市场结合紧密,竞争外部经费已经不可避免,但不能忽视过度竞争经费对学术工作造成的消极影响｡政府在配置科研经费时,是否可以考虑多种方式,竞争是否是唯一的方式,是否能将一部分竞争性经费转变为常规拨款直接提供给教师,为教师的科研活动提供基本保障,减少成为学术资本家的压力｡此外,政府和高校在为研究生培养提供充裕经费方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谨慎避免将经费压力转移到教师科研项目中,否则研究生教育将陷入培养学术资本家接班人而非下一代科学家的窘境中｡

转自：“质化研究”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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