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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远去:农家研究生“文化离农”的质性研究

2023/5/15 10:34:50  阅读:85 发布者:

康德言道:“人只有通过教育才能成为人。”本研究聚焦农家研究生,考察他们在学期间“文化离农”的发生过程,一起来看看~

作者:时广军

来源:《研究生教育研究》2023年第4

摘要

农家研究生存在着一种远离乡土的教育倾向,大学场域驱动着“文化离农”成为现实。基于17名农 家研究生的求学故事,发现:在大学,存在诸多他者化和媚俗化的利益点,运行着向城市看齐的规则,遍布着乡土淡化的参与者,充斥着竞争肆虐的异化行为,这些挤压了农家研究生的乡土文化。在深层起因上,源于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所构成的“位置差”是农家研究生追求“文化离农”的底根。“文化离农”虽是多方面的结果,但教育系统仍可以有所为。大学可以尝试形塑农家研究生主体的乡土自信,丰富大学场域中的乡土元素,弱化大学“走出去”的制度取向。

关键词

农家青年;乡村学子;文化离农;研究生

问题提出

康德言道:“人只有通过教育才能成为人[1]”。教育创造了“成人”的内在结构,丰 富着人的文 化 记 忆,它在内核上是一种文化教育。因此,“育人”离不开生生不息的文化之根。“中国人 的生活是靠土地,传统的中国文化是土地里长出来 的[2],”乡土文化应是我国教育中的重要关照。文化 的实质是一种生活方式,乡土文化教育的困境根源 在于传统乡土生产、生活方式的瓦解。[3]20世纪90年代以后,我国城镇化趋势逐步吞噬乡土文化格局, 改变着旧有的生活方式,也加速教育“离农时代”的 到来。“离农”是指离开乡土的传统、观念、生产、生活等特有土壤,主要包括时空离农、身份离农、文化离农。相对于前者,文化离农更为复杂艰难,甚至交 叠在时空和身份离农中。

文化离农是乡土教育研究的重要话题。早 期, 陶行知关注文化离农现象并直言“乡村教育走错了 路”“教人离开乡下向城里跑”。[4]实际上,长期生活在本土文化中,乡土少年可以习得特定的文化符号或文化特征,如方言。[5]乡土文化构成了特定的身份识别,是一种特有的乡愁。更有甚者认为,文化维度的离“农”不是农业、农村、农民所承载的有形“农”, 而是文化层面的“小农意识”,表现为求稳、怕变、盲 目、狂热。[6]关于文化离农有两种观点:一方持肯定 态度,认为在现代语境下,学校教育通过文化离农帮 助农村儿童为未来城市生活做准备,促进社会流动。[7]对个体而言,农村学生在文化离农的实践中完 成角色期望、角色获取、角色扮演、角色认同等路径 选择。[6]但更多方持否定态度,潘光旦批评这是一种 “忘本的教育[8]”。有研究描述到,“一旦从养育自己 的泥土中拔出,人就失去了自我存在的基本依据,成 为‘无根的人’[9]”。教育上的文化离农被视为是文化离根,将加剧乡土人才流失,阻碍乡村文化振兴。

关于“大学”与文化离农,已有研究注意到大学教育存在文化离农的事实。上大学改变了农村学生 的个人命运,其在学习方面甚至超越城市学生,而就业结果上也 能追赶上城市学生。[10]但 是,这 种 向 城 市看齐的努力是有付出的。农村学子通过大学实现 阶层流动,同时也付出向上流动的文化代价。[11]教 育系统运行着一条以“离土”为逻辑的流动链,大学是流动链 的 关键枢纽,“上 大 学”成为乡村学生“离土”的第一 选 择。[12]大学教育赋予学生城市化导向的知识体系,使得他们远离乡土社会,难以传承乡土 文化。[3]更有甚者指出,大学要通过提供角色实践机 会来帮助农村学子完成“文化离农”。[6]综上所述,大 学教育中存在“文化离农”现象已有多次确证,但“上 大学”背后文化离农的机制却少有提及,即大学场域 是怎么推动农家子弟做出“文化离农”选择的。随着研究生教育发展,农家研究生得以接触更长的教育, 面临大学“文化离农”的影响也越来越多。

本研究聚焦农家研究生,考察他们在学期间“文 化离农”的发生过程。试图回应以下问题:大学场域 中的元素是怎么驱动农家研究生做出离农选择的?背后原因为何?对此,教育系统能做些什么?

方法与对象

“过程性问题”注重研究情境对研究对象的影响,考察研究对象的意义建构和情境发生过程,因此适合质的研究。[13]为了深描大学场域的各种元素是 如何影响农家研究生进行意义解释进而做出“文化离农”行为选择的,本研究采用走进个体、走进叙事 的案例研究法。

在资料收集上,“案例”分为个案和多案例,前者 对象只有一个案例,后者常用于考察一个大案例中 所属不同个案或多个案例的重复观察。[14]“文 化 离 农”并非是某个农家研究生的自身问题,更像是“农 门学子”的共性问题,他们可能有着相似的农家元素 和大学体验,因此本研究选取多案例。在资料处理 上,通过对叙述材料的内容分析,揭示叙述者如何在 叙述经历中建构意义,以及这种个人意义如何与社 会世界相联系。[14]为了解释农家研究生各种离农行 为的意义,以及这些个人行为与所处大学场域中诸 多元素的关系,本研究主要采用叙述分析。将分析 农家研究生的经历、经验、事件、观念、态度等,从中 挖掘关键结构、意义和互动。

为了描绘大学场域驱动农家研究生“文化离农” 的过程,本研究选取在浙江、江西、江苏、安徽四省就 读的17名农家研究生为对象。具体包括:“在读”的 高年级学生。他们正身处大学场域,有着更深刻的 体验印象,同时相对于低年级学生其大学经历更多, 叙述故事会更丰富;“农门”学生。不同省市的经济 发展水平不同,“农门”样貌也会有差异。这里选取 持有农村户籍,父母从事过农业生产,有过乡土经历 的学生为 代 表。通过访谈采集资料,分别以F1至F17来标识各对象资料。

大学场域中的“文化离农”过程

布迪厄认为,各种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构成了一个网络,即场域,不同位置上的行动者在当中展开实践。[15]“场域”概念下,大学不是一种平稳的静态环境,而是充满各种差异、牵制的动态场域,身居其中的学生并非自由施展而是处于 等级关系的互动中。行动者凭借各自资本和惯习, 在一定社会制约条件的客观环境和结构中,不断建构自己与所处社会。[16]有研究也指出,中国高等教育体系是高度等级化的,本身有特定场域的内在特 质。[17]因此,视大学为一种场域,学生“上学”实际上是走进了一套特定环境与结构里。在大学日常图景 中,隐喻着各类场域元素,推动农家研究生选择“文化离农”行为。

(一)利益点:大学里什么在吸引我

上学是一种机会权衡,学生不得不面对“大学里 什么在吸引我”的问题。“每个场域都有各自特定的 利益形式,这些利益是人们对游戏中所争夺目标的 价值心照不宣的认可……由于每个人位置不同,对 他们来说,利 益 也 是 千 差 万 别 的。[15]”在 这 里,大 学 场域的“利 益”就 是 吸 引 学 生 的 东 西。1998—2021 年,我国在学硕士生从 15.36万 人 增 至 282.29 万 人。越来越多的农家研究生得以“跃龙门”,企图通 过大学寻得 种 种 所 获,走 上 知 识 改 变 命 运 的 路 途。纽曼(Newman)认为,大学价值应在于理智的精熟, 即哲理性知识增长、心智的扩散或觉悟。[18]但是,市 场化意识控制着教育系统,就业能力中心、知识商品 化等让教育患上了“恋物癖”。[19]“大学”不只是满足 农家研究生的知识诉求,更刺激着他们产生其它别 样的利益幻想。

F5出生于安徽北部的一所乡村,父母是地地道 道的农民,亲戚大多住在附近 。从记忆开始,“读书 上大学”便是她成长中的信条,通过上学去更远的城 市。在中小学阶段,她努力学习,成绩好坏是她最在意的,而很少 花 精 力 去 做 其 它 事 情。考 上 一 所211 大学后,F5没有像高中 一 样 一 味 看 书 做 题,也 注 意 起了日常打扮。她竞选过班干、参加比赛、通过活动 获得加分、跟室友去聚餐……而今的她甚至嘲讽自 己:“感觉以前就是书呆子,就顾着成绩,现在想找张 像样的照片都难。”

进入大学,各种相对独立的子场域分化出来,不 再是统一地追求“成绩”。宿舍、社团、班级、朋友圈、 讨论组、比赛团队等都有各自场域的利益点,它们成 为“大学吸引我”的新地方。随着利益诉求的分化, 农家研究生也被从乡土文化中抽离出来。宿舍要的 是和谐,他们都学着打扮,我要还像个村姑一样,那 很难玩到一起(F5);课堂是很正规的,讲方言可能会被笑掉大牙,讲英语就显得高端大气(F2);开会时候人人带电脑,你要是没有可能会被觉得是乡下人穷,伤自尊(F11)。在大学,吸引农家研究生的不 只是曾经的救命稻草———成绩,而可能是同伴关系、 课堂认同、自尊心等利益点。随着功能理性蔓延和实质理性的减缩[20],大学吸引农家研究生的利益点 也出现异化:一是带有“他者”的规训色彩。这样的 利益点会掩盖农家研究生的固有文化,忽视他们生 命样式,把他们圈入外在的“他者”世 界。正如F5为了获得和谐的宿舍友谊,就要放弃乡土装扮,附庸 于他人要求,也逐渐沦为乡土文化的“局外人”。二 是呈现“媚俗化”。媚俗是指迎合世俗、浮躁功利,缺 乏正直的理智。大学若甘于媚俗,又岂能期望培养出一身正气、有进取精神与有创新能力的人?[21]然而,大学里吸引农家研究生的诸多利益点正走向媚 俗化,使他们沉迷于功利世界,追求形式而忽视信仰、人格成长等,也弱化对乡土精神、文化传承、在地 情感等的需求坚守。一场乡土竞赛中,他们可能寻求的是加分利益,而非重温乡土记忆。因此,上学是农家研究生寻求种种场域利益的过程,也是他们文 化离农的过程。

(二)规则:大学对我有什么要求

曾经一篇网文《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激起热议,讲述了寒门学子奋斗改变人生的 艰难。从农村到城市,农家学子跨越的不只是物理 距离,更是生活方式、价值观、文化身份等多方抵牾, 要经历由内 到 外 的 阵 痛 洗 礼。[12]布 迪 厄 指 出,相 对 独立的场域构成了社会世界,它们通过一定的机制 进行整合。[22]这里的“机制”就是各个场域的运行规 则,而参 与 者 要 遵 守 这 种 规 则。在苏格拉底看来, “只有城里面的人的知识才有价值[23]”,这种观念一 直影响着我们的教育。如今,大学不只是一处场所, 而是蕴含着一套城市导向的规则集合。进入大学, 城市意识不断吞噬着农家研究生,引导他们遵守一 套套城市化规则。

9出生于北方农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 三个弟妹。骨子里带有“老大”的使命感,他从小就 是别人眼中很“懂事”的孩子,甚至会帮家里开农机, 编织菜篮子,比同龄人显得能手。到了大学,他没有 感到得心应手,反而有种格格不入。学校有很多活 动,如摄 影、太 极 拳、做 沙 拉 等,但 少 有 跟 乡土有关的。有门课涉及地铁讨论,他特意去附近 的南京尝试,那是他第一次坐地铁。从进站到出站, 在老师眼里那是常识,对他而言是学习。当室友规 划暑假去哪玩时,F9却想回家,室友的那句“你们那 边人都很恋家吗”刺痛了他。“感觉他想说的是:你 跟不上我们城市人的生活。”

作为大学的“外来者”,农家研究生早前习得的 乡土规则意识不断被打破,不断远离乡土文化。现 代教育是一种离土教育,在其框架下,实践智慧、本土知识、传统知识等都被降低为 “不值一提的地步。”[24]“向城市导向看齐”是农家研究生正经历的 “大学对我的要求”。那么,这种规则是怎么一步步 将“文化离农”变为现实的呢?

一是“元素”的挤压。在 大 学 的 各 种 场 域 规 则 中,似乎已经很难看到、听到跟乡土有关的元素,大 学宛如城市的独角戏,疏远乡土。只在申请助学金 的时候提到自己是农村人,想这样可能会博得同情, 其他情况不会 透 漏(F1);几 个 人 聊 天,只 会 谈 北 上 广大城市是多么好,有哪些新鲜事物,但没人会提某 某乡沟里的东西,那些仿佛被默认是难登大雅之堂 (F14)。在没有乡土气息的大学规则中,农 家 研 究 生已然有了文化离农的处境。二是思维的抽离化。大学教育似乎是让学生“只生活在与水泥、钢铁、电 线、计算机等联系之中,几乎不让他们体验任何原初 现实。[25]”大学的场域规则更关注抽象的、形式化的 世界,而忽视具体真实的经验与感受。人家听到“农 村”两字就会联想到你落后、小家子气,很少会真正 听我们讲乡土东西。他只看大印象,不看你具体情 况,其实我们并不差什么,反而有很多他们没有的方 面(F3)。在疏远生活,过度执着于理性、标准、程序 等抽离出来的东西时,这种场域规则让很多农家研 究生活生生的乡土故事不被重视,被迫与过去割裂, 也走向文化离农。

(三)参与者:我在面对什么样的大学人

随着研究生教育扩大,加速了学生群体的多样 化,“面对什么样的人”时刻浮现在农家研究生眼前。但大学场域中人“是以行动者的方式存在,而非生物 性的个体、行为人,这些行动者都拥有在此场域中发 挥作用的必 需 禀 性。[15]”学生多样化其实是拥有不 同禀性的行动者在增多,他们每个都暗含着一套早 期文化、经历等内化的心智模式。在城市导向的大 学场域中,有城市禀性的学生更能匹配,他们成为主 流文化的宣讲者,而习得一套乡土禀性的农家研究 生则沦为次文化者,是受挤压的对象,难以传扬乡土 文化。另外,一些农家研究生的禀性系统中缺乏足 够乡土元素 和 丰 富 的 乡 土 经 验,难 免 走 上“文 化 离 农”。

F1出生于江西的一所乡村,早年家人有着很长 一段时间的务农经历,在田地间玩耍是她小时候的 记忆。但上学以后,自己很多时候是在市区度过的, 假期短的就住在城市的亲戚家。家人很少会让她做 农活,也很少让她学一些乡土技能。随着爷爷奶奶 去世后,家人也在县里买了新房,她对老家的乡土感 觉逐渐淡化。虽然她出生时挂着农业户籍,但现在 生活中已没有多少乡土元素。在大学里,谈到乡村、 农业、乡土节日,F1只有淡淡的儿时印象,已不能算 是一个“正宗”的乡土人了。

作为一种心智模式,可以根据过去经验来处理 当下情境。但诸多农家研究生过往的乡土经验早已 退化,其心智模式仍是城市化经验的内化,很难给他 们乡土化的行动指引。因此,他们本身就没有携带 牢固的乡土文化,更难谈对乡土文化的坚守。除此外,当外部情景与形成惯习(即禀性结构)的情景之 间不匹配时,会 正。[26]农 生的乡土禀性不是永久的,它们会主动调整以适应 大学场域。

F16住在老家,房子还是儿时的样子,只多了些 装饰。父亲在家看庄稼,闲时在附近做临时工,母亲 外出厂里打工,农忙时回家帮忙。直至当前,他还能 看到父母春耕秋收的身影,每次回家就是乡土记忆。本科硕士在一所985大学就读,学习之外他积极参 加活 动,担任班干和学生会成员,认 人。“我们这里有很多优秀的人,城市精英,想向他们看 齐,多接触外面世界……我也改变了很多。有时回 家会看不惯乡里人做法,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家人 聊天,感觉我们是两个世界了。虽然我也知道不该 这样,不能忘本,但是上了大学后可能有些东西我已 经回不去了。”

“在跨越学业阶梯过程中,农家子弟的文化世界 与其原 生 家 庭 更 容 易 渐 行 渐 远。[27]”也 正 如 唐 纳 德·杨所言,种族内群体的美德可能是种族外群体 的罪恶。[28]农家 研 究 生 为 了 向“城 市 精 英”看 齐,成 为大学场域中的优势者,他们会主动远离原生的乡 土文化,并内化为自己新的惯习(即禀性),让自己按 照城市化的心智模式来行动。因此,农家研究生不 仅面临城市化学生的挤压,还面临自身乡土禀性匮 乏和主动向城市求适应的困境。总之,“我面对的” 是种种乡土淡化的行动者。

(四)竞争:在大学我要做些什么

在布迪厄眼中,教育场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竞争过程。良性竞争可以促进社会进步,但“当学校时 时处处被竞争渗透甚至肆虐时,天生携带‘破坏性狂热’基因的竞争就容易产生‘灵恶’[29]”。进入大学,农家研究生可能会发现在这片“神圣净土”上并不是 围绕着精神振奋、灵魂洗涤,而是充满着过度的、功 利的斗争。大学场域也变成了罗洛· 梅所说的“个人主义与竞争性汇聚到一起,整个文化系统都在鼓吹自我察觉,方法是要胜过他人。[30]”携带乡土基因的农家研究生极易在这种追求等级化、唯利是图的 大学场域竞争中湮没原初文化。

F6 来自西部一所乡村,性格也算大方,外表举止上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农家子弟。在刚入学的班干竞选上,她唱了首家乡的山歌,表演了当地的一些技活。但这是她苦恼的事,“很后悔,当时脑热让所有人知道我来自农村。这几年感觉很有压力,有些东西她们就直接不带我玩了。”后来,她也没有表演过山歌,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乡土生活。F6 讲述了一个自己牢记的例子———两个室友打游戏,农村室友赢了城市室友,农村室友在自喜的时候,城市室友随机回了句“除了游戏,你还有什么比我好”。在她看来,“越是无意的一句话,其实暴露了人家一直比着你的出生。”

教育原点是育人,理应视农家研究生的不同为  “差异”,但异化的竞争却将这种不同视为“差距”,演 变成了竞争手段。大学场域充满着“灵恶”附体的竞 争,“竞争”行为本身的异化也影响了农家研究生个人,大致从三条路径上助长他们选择“文化离农”。一是同一化路径。在城市精英的逻辑下,大学里的 场域竞争也向城市文化看齐,一些农家研究生逐渐抛弃乡土文化,学习城市标准。甚至有的打算做出 “文化自杀”,抛弃乡村的优秀文化,如农民的朴实、勤俭等。[31]我太天真了,申请助学金时以为把老家情况写出来就行,后来知道有的家在城市的,通过找 关系开证明,反而拿到了。乡下人太傻了,没有他们会操作,后面我不会再这么老实巴交了(F15)。二是对城市优先规则的规训路径。在布迪厄场域理论中,“竞争”也包含争夺对自身资本有利的规则体系。在规则上建立共识,将不合理变为合理,正如“要实 施文化侵犯,就必须使受侵犯者深信自己天生低人一等,他们就会承认侵犯者高人一等。[32]”农家研究生从小便接受“走出去”的离农教育,被城市优先所 规训。大学竞争中,他们觉得要改变的是自身的乡土气息,而不会质疑大学的场域规则。三是道德冷漠化路径。功利主义的竞争让农家研究生成为抽象的、单向度的人,除了实际名利,对其它文化意义陷入冷漠。上学就是为了跳龙门的,农村的东西没多少好骄傲的,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出生在那才住农村(F7);对具体的农村文化不是很感兴趣,上课也没想去分享什么,就是正常背知识点,通过考试就行(F12)。因此,“竞争”是“在大学我要做的”,异化的竞争让农家研究生逐步远离乡土文化。

位置差:农家研究生“文化离农”的深层原因

在场域中,“行动者的形式、力量和影响都是由 行动者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决定的。[15]”进入大学, 农家研究生面对的是一套不同位置之间构成的客观 关系集合,他们的“文化离农”行动会受到所处位置 差距的影响。正是这种“位置差”推动农家研究生在 大学场域的利益点、规则、参与者、竞争中进行活动, 生成“文 化 离 农”。那 么,“位 置 差”是 怎 么 来 的 呢?主要源于四类资本的变化。

(一)经济资本:一“钱”一世界

大学场域分为有限生产次场和大生产次场,前 本,后者则比较注重经济资本积 累。[33]进入大学,“成绩”不再是论英雄的唯一标杆, 但多样的利益需求下,“钱”仍然是研究生的重要支 撑。“代际抚养”是我国的传统,家境决定了农家研 究生在经济资本上要弱于出生富裕的学子,他们显 然处于位置差中的低端。富裕学子可以凭借高位的 经济资本宣扬城市文化,高谈“钱”下面的精英世界。弱势的经济位置限定了农家研究生可以做什么、应 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也让他们背后的乡土文化陷 入空虚、不自信状态。因此,经济资本限定了农家研 究生的生存境遇,是其“文化离农”的物质基础。另 外,经济资本也造就了农家研究生的自闭心性。出 生富裕的学子对大学里的文化情境往往如鱼得水, 感受到的是正常体验,但农家研究生在“钱”的稀缺 下习得的是克制、节省的行动方式。随着大学场域 分化,农家研究生会经历很多“超常规”体验,“容易 将当 前 的 生 活 视 为 一 种 不 恰 当 的 享 受 而 心 生 不 安[27]”。于是,他们更容易掩藏身上的乡土文化,避 免被提醒自己的农家身份。经济资本形成的位置差 让农家研究生陷入一“钱”一世界,成为“文化离农” 的经济根基。

(二)文化资本:持续的身体化提醒

“考”的制度下,好成绩为农家研究生塑造出 荣耀,他们曾经站在优异文化资本的光环下。然而 正如布迪厄 所 言,文 化 资 本 可 区 分 为 身 体 化、客 体 化、制度化三种形态。[34]在大学,农家研究生可以继 续通过储备书籍、绘画等物品来增加客体化文化资 本,也可以通过加大竞选头衔、获取资格等来形成制 度化文化资本,但难以在短时间内获取身体化文化 资本。身体 化 文 化 资 本 是 内 化 到 学 生 身 体 上 的 禀 性,表现为动作、语言、气质等,是通过耳濡目染方式 而习得的,需要大量时间与金钱。这种资本“总是被 烙上最初条件的痕迹。通过这些痕迹可以辨别出行 动者来自于 场 域 的 哪 个 具 体 位 置。[16]”在 城 市 精 英 文化前,只靠学业苦修的农家研究生仍然是身体化 文化资本的弱势方,而这种弱势位置也持续提醒着 他们,逼迫他们刻意在身体禀性上进行“文化离农”。我喜欢吃红烧肉,但几次跟不熟悉的人组饭局时,我 都没点,会让人感觉你们乡下出来的,只想大荤大肉 的填饱肚 子,没 品 味(F9)。在 大 学 场 域,身 体 化 文 化资本是农家研究生在文化资本上处位置弱势的关 键表现,也是其要进行“文化离农”的禀性动机,即要 从动作、语言、气质等上远离乡土文化。

(三)社会资本:弱关系下的乡土自闭

社会资本嵌入在关系网络中,是行动者可以调 动的社会关系规模和这些关系中所含有资本的质量 与数量。[16]在大学,各种熟悉的、陌生的关系网络会 包围着农家研究生。社会资本不是自然给定的,而 是需要农家研究生通过不断笼络、长期经营、反复协 调等投资才能形成,以成为一种强关系。然而,长期 遵循学业本命的农家研究生在社会资本投资上似乎 有心无力或者无所适从。一份调研指出,由于经济 和社会地位较低,寒门学子几乎无社会资本可用,即 使通过请客、送礼建立起一定的社会关系,其作用也 小于长期形成的稳固圈子。[35]农家研究生处于社会资本的弱势位置,这也导致他们拥有的往往是一种 “弱关系”。在林南论述中,弱关系可以强化工具性 行为,但弱化情感、文化等表达性行为。[36]缺乏足够 的关系经营,使得农家研究生难以获得可靠的关系 团体,找不到真正的文化倾听者,也难以进行乡土情 感文化上的表达。在弱关系下,农家研究生容易建 立功利性或表层的关系网,交往中遮掩文化底色,封 闭乡土,进而推动“文化离农”产生。

(四)符号资本:乡土污名化

萨特论述“他者”时指出,“他人通过‘注视’使我 的世界 发 生 了 位 移,并 占 据 了 这 个 世 界 的 中 心 位 置。[37]”农家研究生不仅活在自己的努力中,更活在 他人的注视中。符号资本代表声誉、威信等象征性 元素的积累,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通过得到他人的 共识而发挥作用。在我国,长期的城乡二元格局使 得乡村、农民异化为一个污名化符号,来自农家的青 年学子似乎也与贫穷、小气、封闭等符号挂钩。进入 大学场域,这种乡土污名侵蚀着农家研究生,使其宛 如大学里的二等公民,遭遇心理排斥,乡土文化似乎 成为了羞耻的符号。然而,这种符号资本具有先赋 性,并不是个人所能改变的。农家研究生可以通过 成绩优异、交往广阔等来提高自身后天性资本,但出 生农家是不可变的,社会对城市、乡村的符号认知也 很难因为个人而改变。在乡土污名化前,农家研究 生是符号资本的弱势者,他人注视会加剧他们的文 化不自信。于是掩藏骨子里的乡土气息,用城市化 形象来包装自己,避免被人注视到身上的乡土色彩, 这成为了农家研究生选择“文化离农”的动力。

结论与建议

接受高等教育,农家研究生实际上是进入了一套关系集合的场域空间,也让“文化离农”似乎有了 必然性。大学里,成绩不再是唯一诉求,诸多他者化 和媚俗化的利益点让农家研究生忌讳乡土身份。大学以城市导向为规则,向城市看齐淹没了农家研究生活生生的乡土故事。大学里满是乡土淡化的人, 农家研究生不仅面临挤压的城市学生,且自己也是乡土禀性匮乏和主动向城市求适应。异化的竞争充 斥着大学,追求差距而忽视差异,逼迫农家研究生逃离乡土文化。大学场域的利益点、规则、参与者、竞 争推动了农家研究生的“文化离农”,而源于经济资 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所构成的“位置 差”是其深层起因。

虽然农家研究生“文化离农”是多方面失序的结 果,需要多面出力,但教育系统仍可有自己的所为。本研究认为,大学可以从行为主体、教育空间、制度 转向上进行努力。第一,形塑农家研究生的乡土自信,促进文化表达。要让农家研究生自己表达乡土, 而不是只借助外在“专家”来描绘乡土文化,邀请他 们成为乡土文化弘扬的话语主体,帮助梳理乡土知识,回味乡土情感,以形成对本土文化的自信。第 二,丰富大学场域中的乡土元素。诸如创建乡土性的社团、举办农村文化的竞赛、组织本土习俗的群体 交流、走进地方开展自然学习等。除了在物理空间融入具象的乡土元素,更重要的是要在心理、认知等 空间中引入,避免大学成为城市的独角戏。第三,弱 化大学“走出去”的制度取向。弱化以考、评、记录等 为取向的大学制度,鼓励交流、倾听、互动等制度取 向,减少大学是为了“走出去”的极端思维,重视差异 而弱化差距,让乡土文化在鼓励“差异”的环境中成 长。农家研究生有着乡土根脉,是乡土文化的极可能继承者,利于推进乡村振兴战略。但是,这并不表示要把农家研究生捆裹在乡村,阻碍他们“走出去”,而是企图促使农家研究生成为乡土文化的自信者, 把乡村也视为成功的大门,能够在大学进行乡土文化的交流与弘扬,进而减少极端的“文化离农”。

转自:“质化研究”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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