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中小学管理杂志社 ，作者王 烽
继《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推动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鼓励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之后，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提出“坚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这是中央在以教育、科技、人才统筹推进高质量发展，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和教育强国新阶段，对高中阶段教育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推动高中阶段学校类型、培养模式、办学体制多样化，形成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的格局，对于发展素质教育、改善教育生态，建设面向每一个人、适合每一个人的灵活开放的高质量教育体系，具有决定性意义。
一
高中多样化是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关键环节
在新的历史阶段，从教育教学层面推进培养模式个性化、从办学层面推进学校体系多样化，是应对国际大变局和现代化强国建设新要求，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着力造就拔尖创新人才的关键举措。高中阶段是整个教育体系承上启下的枢纽环节，承担着从基础教育到专业教育的过渡功能，也是职普开始分流和部分学生离开学校走向社会的阶段。普通高中集中承受了教育改革压力，应当成为新时代教育改革的突破点。准确把握普通高中的功能定位，是推进普通高中多样化改革的逻辑起点。
第一，普通高中要强化属于基础教育的基本定位。目前我国高中阶段毛入学率已经超过91.6%，其中大多数初中毕业生进入普通高中学习，普通高中早已不是精英教育的代称，相对于已经普及化的高等教育，夯实基础教育定位已经成为普通高中的必然选择。基础教育是为人的终身发展打基础的教育，是面向每一个儿童青少年的基本教育，不能只让学生学习应试技能，更不能只以学生升入重点大学为目标，而忽视多数注定要在一般大学完成学业的学生。基础教育要让学生掌握在现代社会生存的基本技能，要帮助孩子社会化，而不是让孩子走出校门一无所长、茫然失措。
第二，普通高中要承担从基础教育过渡到专业教育的枢纽功能。毫无疑问，在当前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为学生进入高等学校接受专业教育做准备，是普通高中的重要职能。目前，我国高等教育正在发生格局性变化，一是随着人口变化生源减少甚至急剧下降，上大学会变得更容易；二是高等学校分类发展和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逐步深入，由国家重点支持高校和学科、地方应用型普通本科、职业教育本科、高职院校组成的高校分类发展体系逐步形成，不同学校的录取标准也将进一步分化。这就要求普通高中本着学习内容有限分化的原则实现多样化发展，而不是所有学生自始至终学习同样的知识、接受同样的教育模式、以同样的标准优胜劣汰。
第三，普通高中要发挥职普融通“主阵地”作用。建设技能型社会，是增强我国综合实力、应对国际经济变局的重要战略举措。建设技能型社会只靠职业教育单轨努力是不够的，需要普通高中同中等职业学校一起，奠定全社会、全民技能基础。职普融通也是建设更加灵活开放教育体系的突破口，使人才培养的思路和空间更为开阔，为每个人接受适合的教育提供多种选择。普通高中要打破以书本、课堂、试卷为中心的教育模式，适应多样化人才成长要求，也需要借助和借鉴职业教育资源及优势，如提供职业特色模块课程、建设劳动教育和实践教育基地、提供职业生涯教育课程，以及提供学生接受职业教育的选择等。因此，职普融通不仅是职业教育发展的迫切需要，也是普通教育的内在需求，普通高中应当成为主阵地。
二
以学校多样化重塑高中阶段教育格局
从学校类型看，我国普通高中办学目标、发展模式过于单一，已经成为教育体系不够灵活、不够开放、不够多样的突出标志。面对已经进入普及化阶段的高等教育，大多数高中学生都要进入培养普通劳动者的高等学校。而实际上，几乎所有普通高中每年都为有限的重点大学名额而激烈竞争，每个地方的高中都被按照“重点率”排好了座次，由此造就了少数“牛校”和多数“弱校”，许多学校逐渐背离自身应有的价值定位而变成“应试训练场”。对大多数学生来说，他们则失去了多样化、个性化发展的机会，不得不成为“竞争失败者”。普通高中多样化的实质，是以满足人才多样化成长需求、提供多样化的培养环境和成长通道为目标，明确不同学校差异化、特色化办学定位，为每所学校找到适合自身的存在价值和发展道路。
1. 明确办学定位，形成高中多样化发展格局
第一，发展综合高中。目前我国实行以学校分类为依托的“职普分流”，是一定历史发展阶段的产物。随着教育普及程度提高、劳动技术结构上移和新产业发展，更多劳动者要具备更高的文化素养，需要接受更加深厚的基础教育，“职普融通”乃至“职普融合”是大势所趋。未来高中阶段将形成普通高中、综合高中、中职学校并存的格局。《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探索综合高中发展模式”，但是经过十几年努力，综合高中目前仅在个别地方有零星尝试。国务院2019年印发的《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也提出发展综合高中和职业特色高中，这启发了普通高中与中职学校跨类整合的思路。然而，要办好综合高中，仅仅简单把普高中职“弱校”整合是不够的，必须重建课程体系，并按照产教融合的思路强化职业特色，更关键的是要解决学生学籍类型和升学通路问题。当前，应用型本科、职业教育本科的发展，对职普融通的“职教高考”提出了迫切需求，综合高中和其他两种类型学校部分学生的升学路径要靠这一改革来打通。
第二，发展学科特色高中。这是目前更多普通高中的发展方向，在很多地方已有尝试。如江苏省南京市早在2011年就实施普通高中多样化改革，按照综合改革高中、学科创新高中、普职融通高中、国际高中四个类型为普通高中发展定向，目前已经成功建设了一批特色高中，但总体上还没有形成学校多样化格局。浙江省也于2020年提出按照科技高中（包括学术、数理、工程技术等类型）、人文高中（包括文史、外语等类型）、体艺高中（包括体育、艺术、美术、音乐等类型）、综合高中（职业特色）四个类别建设多样化高中学校体系的计划。这一路径与发展综合高中一样面临政策不配套问题。新高考实行学业水平选考制度，为发展学科特色高中提供了契机，学校可以将提供优势特色课程组合同发展特色高中结合起来。然而除艺术和体育专业外，现行高考实行的总分录取模式，还不支持学科特色高中与相应的应用型高校和学科对接。为学校特色发展和学生个性化发展提供强力支持，应成为未来高考改革的方向。
2. 强化政策配套，建立学校多样化发展支持机制
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需要强化政策配套和资源统筹。除前面提到的高考改革和学籍制度改革外，学校多样化也需要地方层面的政策配套。最为重要的是要建立高中分类评价、增值性评价制度。除高考成绩外，各种类型的普通高中都需要有与自己功能定位、发展特色相匹配的评价标准，并发挥评价对全面育人的引导作用。要通过引入增值性评价，衡量一所学校对学生发展的提升效果如何，而不是仅仅看出口、看结果。要通过评价改变大众对高中教育质量的认知，并引导办学资源的配置。发展特色高中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应当在市域层面谋划和布局，并建立市级和县级分工配合的资源支持机制。在仅有一两所高中的县域，是难以单独实现高中多样化的。县、市级教育行政部门需要配合，合理调配高中教育教学资源；同时为方便学生选择，要改革高中招生政策，可能还需要配套建设部分半寄宿制学校。
三
以课程多样化促进学生个性化发展
在高中阶段，通过不同的学校类型实现学生的分化和分流，与通过学校内部课程多样化实现学生的分化和分流，形成“单轨制”和“双轨制”两种制度选择，本质上都是适应人才成长和学生发展需要的结果。对于普通高中来讲，学校多样化是一种外在表现，课程多样化才是其核心。高质量的共同基础课程和丰富的、多层次的可选择课程，是普通高中高质量发展所必备的前提和基础。而与发达国家相比，课程内容单调、层次单一、选择性不强，正是我国普通高中的普遍现象，成为制约学校多样化、特色化发展的障碍。实现课程多样化，我们需要在以下方面予以改进。
1. 强化和硬化共同基础课程
共同基础课程是普通高中面向每一个学生提供基本教育、完成通用知识和能力培养的载体，多样化课程必须建立在高质量的共同基础之上。与多数发达国家相比，我国普通高中必修课程占用学分多、花费时间长，但缺乏对共同基础课程相对独立的系统设计和对学习成效的全面衡量。现行普通高中课程方案规定了总共14门类高中课程，按照必修、选择性必修、选修三个层次提供，其中88学分的必修课对应所有人必须具备的共同基础，最少42学分的选择性必修课程对应学生多样化发展和高考中的学业水平选考。高考中的全国统一考试只考语文、数学、外语三门，其他共同基础课程学得怎样，只能靠高中学业水平考试“合格考”来检验。在学业水平“选考”与“合格考”并存的情况下，为提高升学考试成绩，各地“合格考”的效力必然降低，几乎变成走过场。于是“共同基础”在高考硬指标下就被解构得支离破碎。
对于共同基础课程，应当按照高中学生全面发展以及培养核心素养和关键能力的要求，在突出综合性、基础性、通识性的基础上进行系统构建，并且在组织实施上考虑必修与选修组合搭配，与专业性和拓展性课程区别开来。
2. 提供多种层次、类别丰富的选择性课程
普通高中课程要体现专业分化的需要、支撑学生个性化成长，要适应不同学生学习能力、专业兴趣需要，既要保证每个学生能够扬长避短、多样化发展，也要为拔尖创新人才脱颖而出提供机会。目前，普通高中学生名义上可以按照14个课程门类进行“选择性必修”和“选修”，但是受高考中的“学业水平选考”影响，学生的学习精力不得不大部分用在所选的3门课程上，其他课程只能沦落到“送学分”的地位。况且，受到学校资源和管理水平限制，即便是这3门课程也难以做到完全让学生自主选择。反观很多发达国家，高中阶段课程丰富多样，具有明显的层次性，不仅课程体系层次明显，而且同一门课程可以提供不同层次的选择。如美国高中的基础课程、荣誉课程、AP课程，难度不同，获得的学分也不同，对应有不同能力和志向的学生。
打破现有14门课程的思维框架，适当对应高等教育主要学科类别，设计多样化的、具有专业倾向和难度梯次的选择性必修和选修课程体系，是普通高中多样化、特色化发展的关键。
3. 建立与课程多样化相配合的考试评价制度
考试评价是高中办学的“指挥棒”，特别是高校招生评价，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它对于高中课程设置和实施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影响因素。高中实施大学先修课程，实际上是一些大学把选拔生源的触角伸到了高中课程层面，不仅可以让学生豁免大学课程，对学生的专业能力进行过程性评价，还有利于一些有天赋的学生脱颖而出，甚至提前进入大学学习。这种办法不同于简单将学生分班，也不鼓励学生之间的竞争攀比，而是通过一门门课程给学生发挥和展现的机会，是否选修完全由学生自主决定。
为保证多样化课程实施，学校必须建立自主课程考试制度，以免完全被高校招生“牵着鼻子走”。课程成绩一般应采取等级性评价，学生所获的等级和课程基础学分共同为学生学习赋值，作为学生毕业成绩的依据，也可以为不同类型的高校提供相对客观可信的录取依据。从完善高考制度的角度，为强化共同基础，可以针对每个学生，将学业水平考试选考没有考到的科目在“合格考”中分出等级，但不作为高校录取的直接依据。为保证专业性课程的实施，可以考虑将学生学业水平选考科目以外的选修课成绩根据难度换算为绩点，纳入综合素质评价，并作为最重要的参考信息之一。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在学生评价和招生方面的运用，社会担心的学校诚信、学生评价科学性和客观性等问题将会逐步得到解决。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依靠多样、灵活的办学体制，普通高中多样化才能获得持久的活力。在区域层面，打通普通高中与高等学校、中等职业学校、教育企业特别是互联网教育企业合作的壁垒，建立多方参与、共建共享、融合发展的机制，不仅可以为普通高中提供更加丰富的课程资源，而且对建立适应多样化发展要求的学校管理机制具有重要意义。此外，要规范民办高中特别是与公办名校合作“公参民”高中的办学行为，同时也需要对规范办学的民办高中予以鼓励和扶持，可将其纳入区域高中多样化发展规划，支持他们利用机制灵活的优势先行先试。
来源 | 《中小学管理》2023年第4期
作者 | 王烽（中国教科院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转自：“中国教科院”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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