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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婷|加速与减速:博士生学术时间体验的叙事研究

2023/3/24 10:19:50  阅读:84 发布者:

摘 要:时间是检视现代社会生活结构和质量的基本模式。博士生行动取向、学术生活和时间体验会通过时间规范、截止期限和时间规章来与整个时间系统需求进行协调和兼容。基于博士生个体叙事视角,对他们日常学术生活中的时间结构进行质性分析发现,博士生的读博旅程在时间加速下的不同阶段生成的时间体验和主观感受是不同的,分别为:阈限过渡阶段的时间积累与失序、陷入加速循环阶段的时间规训与赶工、主动走出竞速漩涡的时间自由与增能。摒弃量化、加速和竞速的时间观,探寻个体与制度环境、时间结构的共鸣关系,重构博士生的学术时间观。

关键词:博士生;学术生活;时间体验;叙事研究

一、问题的提出

时间复刻并聚焦社会系统结构和时空关系,其社会意义源于它是社会互动的产物,必要的生活体验和生活节奏是社会时间产生的基础。对博士生而言,时间是一切行动的量化标准尺度,以制度性学段、年限规定、社会性年龄和24小时制的钟表时间填充博士生的学术生活,并在相应时间范围和节点内规约行动行为,形成该群体特有的“读博时钟”。同时时间成为当下时段的稀缺性资源,被赋予稀缺的性质,他们要在全球学术资本主义浪潮的席卷和科研绩效主义的裹挟下争取用有限的时间资源,以实现科研成果产出最大化。作为学校场域结构中的行动者,博士生穿梭于积极参与科研活动、社会互动并建构学术文化的“时间流”,却也会在自身时空关系中充斥各种流逝、加速、紧张、压缩、匆忙和不安的时间体验和感受,莫名陷入社会加速发展所制造的“时间荒”和“竞速漩涡”中,触发自身的“时间焦虑”。

柏格森和海德格尔把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内在生命体验和意识绵延,人们可以直接感受时间的运动和变化规律,生成“飞快”“流逝”的线性时间速度。而社会系统的运行和制度组织将时间以事件节点划分,嵌入到个体的生命历程中形成时间过程,建构个体的主观时间经验。卢曼强调行动必须在“运作封闭性”的社会系统中进行“自我生产”,社会系统所构筑的时间机制包含过去、当下和未来三个时态的综合,并以此建立秩序化、程式化的社会时间轴,即表现为一种集当下偶发事件和非当下日常情况的“过程”性时间概念。博士生的学术生活和时间内嵌于社会时间系统,个体与时间产生互动和依存关系,构建了博士生完整的时间结构和可以化约复杂性的时间机制——“过程”。有学者将博士生的这段过程称为“旅程”(Journey)或“工作”(Job),用来隐喻博士生的成长历程。“旅程”将博士生的教育过程视作不断试错和重复的循环时间,它与个体的价值观念、情感意蕴以及生活经验相关联,强调人在与时间关系中的主体性作用。博士生学业“旅程”由“读博时钟”的不同向度构成,包括具有高重复性、测量性和秩序性的物理时钟,超越刻度化和碎片化的生命时钟,以及带有集体成员共同体生活特点和整体生活经验的社会时钟。由此博士生的时间不仅作为一个序列紧密排列,而且成为各个事件的边界条件。

受全球化时代的学术资本主义影响,科技加速、生活节奏加速和社会变迁加速带动了整个学术市场的加速进行,“学术界已经进入一个具有流动性、灵活性和非物质性的时代”。与此同时学术时间形成带有学术资本主义的时间体制,学术时间的削减和时间资源的匮乏使得学术型知识员工处于“来不及多想”和“失眠于学术界”的状态中。一方面,博士生培养阶段是一个完整、闭环的时间过程,学术时间嵌入这一过程并与一系列学业考核和制度规约产生联系,从而形成加速的时间模式;另一方面受“学术锦标赛”和“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影响,在面向毕业要求和就业市场筛选机制的裹挟下,博士生的学术时间观呈现“超速行动”模式,时间变得更加短促,但时间线似乎在无限延长。目前国内对于博士生的学术生活和时间观研究并不常见,一般聚焦博士生时间投入与科研产出之间相关性研究,从时间积累、时间投入和时间分配观测学生的学业表现,但量化时间资源和投入并不能深描博士生整个学术生活的时间体验,也仅仅是作为一种预测博士生学术能力产出的时间数值。当博士生个体的学术行动同时受到物理时间的刻度规约和社会时间的过程驱动,建构的时间轴便会被偶发性事件打破,陷入失序和复杂化。这种充满个体主观感受和情感色彩的时间体验成了博士生学术生活的明显特征和反映博士生科研工作的重要机制。

综上所述,博士生的时间结构并不是单向度的时间发展模式和线性时间规律,它集合了物理性的钟表时间、社会性的互动时间和个体性的行动时间,共同建构而成博士生的学校时间结构,时间也从原先的“发挥化约复杂性功能”增添了“系统的存在所绽出的维度”这一面向。博士生在学术训练过程中感受各种时间形式的嵌入和时间制度的交织,极易产生持续性情感体验。其学术生活涵盖了速度、深度和广度的时间特征,蕴藏在学术生产和科研的“思考时间”中。齐格蒙特·鲍曼阐述“资本主义现代性仍在做出连续的、永不停息的快速再加速度的努力”,受全球学术资本主义影响和学术发表市场的规约,速度文化制造出思考时间的不稳定性、瞬时性和不可控性,成为博士生“焦虑”“荒废”“痛苦”等直接的时间体验,并随读博时间结构动态变化。随着博士生招生规模的扩张和博士生培养质量的提高,有关于博士生时间嵌入、时间资源和时间结构等议题更应该被关注。为此,本研究试图从高校场域和时空关系变化中解耦博士生特定的时间结构,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对博士生“运作封闭性”的学术时间体验进行探讨,只有将博士生时间看作是嵌入社会时间系统的合理性社会机制,深入时间规训、时间资源稀缺、时间加速发展等多向度时间制度下探讨博士生与时间的主体间关系,才能解析在追求速度文化的现代学术市场和加速时间观下博士生“读博旅程”的时间体验和心态变化,从中窥探这一群体的整体学术境况和科研生态,继而为博士生群体提出相应的时间“共鸣”策略,构建与时间的共振关系。

二、研究设计

单向度的科研时间投入和产出比率不足以阐释数值背后博士生学术生活状态和在高校场域内的时间体验。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遵循“在自然情境下,对个人的生活世界以及社会组织的日常运作”的原则进行研究,将研究对象置于丰富、复杂、流动的时空场,结合相关制度对博士生学术生活的时间体验进行考察。基于质性研究中的个体叙事视角,通过深度访谈对博士生个体在特定的、半闭合的培养阶段内的学术生活进行解码,以时间体验窥探群体情感,将有助于揭示这一群体的真实学术生态和科研困境。

博士生时间体验和情感变化充满动态性和过程性,足够多的日常生活和科研经历才能还原本真面貌。为此本研究在访谈对象的选取上,以中高年级博士生为主要群体(二年级以上),他们经历过一年以上完整的学术生活和科研训练适应,对于时间制度、时间资源、时间文化等有清晰的认知,并对自身与时间关系处理具有更多的经验。考虑到学科异质性和培养模式的差异性,本研究采取目的性抽样原则,聚焦来自“双一流”建设高校和非“双一流”建设高校不同学科和专业背景的博士生,以“滚雪球”方式扩大样本量,并筛选出典型个案。访谈对象选取以性别、年级、高校层次、学科专业和科研成果为基本信息轴,确保访谈维度的真实性和客观性。访谈主要采取线上访谈和线下面谈,时间均控制在60~90分钟,在征得对方同意后进行录音,并转录成原始文本材料。整个调查研究时间跨度从20221月持续到202211月。(见表1

三、博士生时间体验的现象描述与叙事分析

博士生的学业历程由阶段和时间节点构成,阶段是构成学业进程的客观参数,而每一阶段内特定时间节点的感受与体验则是他们学业“旅程”的主观参数。基于中高年级博士生回忆叙事,描述并刻画他们每一时段的学术生活,考察这一群体的时间节奏和体验。

(一)阈限过渡阶段:时间积累与焦虑

博士生培养是一个相对完整且闭合的时间过程,对于博士生新生来说,刚入学第一年属于学业适应和身份转变的过渡阶段,即特殊的阈限阶段(liminality)。从心理上来看,“阈限”既是过程也是状态,指向个人离开先前固定位置后出现的有间隙性的或者模棱两可的状态,“过渡者的状态含糊不清,他经过的是这样一个领域,它很少带有或者不带有任何过去的或即将到来的状态的特性”。刚进入读博场域和时间结构中,在还未形成博士生学术生活和身份认同的聚合阶段,精细化学习、知识体系构建和制度性时间规训与其身份过渡难免发生冲突。博士生对于时间的规划、安排、调整和适应显现出时间结构和状态的不稳定性,多以碎片化、失序的时间形式呈现,在过渡阶段他们处于一个真空悬置的“科研阈限”阶段,但个体“读博时钟”在不稳定的时间结构下逐渐形成和积累。

“精密化学习的时间积累”

我硕士和博士做的研究方向完全不一样,硕士一般去取样做实验,检测水文水质,调查实践比较多,现在做的是卫星监测,完全脱离实验室了,当时花了好长时间适应和学习,要重新开始学编程,找资料,学习基础性东西。前后研究方向差异太大,接触的新东西就越多,有时候一个问题卡在那儿一天也解决不了,有时候十分钟就解决了,导致我很焦虑,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时半会儿补不起来,得投入大量时间。(S02

我们可以客观测量钟表时间,但时间体验、内在的时间流逝却是难以捉摸的主观现象。对于博士生来说,第一年的时间充斥着稍纵即逝和无意义感。硕士阶段的学习经历与读博后的方向差异较大,他们处于一种既不在这边也不在那边的状态。从“惯常状态”脱离暗含无限潜能和危险,博士生从原来的科研方向中脱离出来,走向新的研究方向需要一段时间和空间,短暂造成时间的消耗与流逝。然而新的时间结构和时间秩序的生成促使他们在模棱两可的“混沌状态”中寻求新的位置,这些“过渡者”在不清晰、不确定的时间结构中进行摸索,以达到科研学习过程的自我确证和突破,进入博士生涯的聚合阶段,并培养研究领域的学术嗅觉。

“同一时期不同时性的焦虑”

我记得刚读博那会儿时间不够用,定时上课,不定时地开组会,还要安排写报告、会务事项、报账等,中间还要参与横向课题。到下学期的时候课少了又得出去调研,碰上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整个一年就是慌乱的,根本没有完整的时间规划和体系。(S13

相比于时间结构呈现的秩序化状态,博士生的“读博时钟”又隐含混乱、零碎与失序的嵌入流动。博士生是未来科学研究的主力军,其培养重在科学研究、学术训练、高深知识学习和专业知识体系建构,对于长期沉潜的时间深度和自主探究的时间广度要求较高。同时,学术工作需要持续、有深度的思考,在时间结构上被称为“思考时间”,强调时间与思想在头脑中发展和在社会生活中被物化的方式的内在联系。然而博士生一进校,琐碎事件和多项事件同时嵌入到他们的时间结构,在“读博时钟”上呈现同一时期的不同时性。学术人所谓可支配时间越多,反而越可能陷入一种节奏失序状态。碎片化的时间和忙碌失序的节奏扰乱了博士生的时间结构,与学术生活无关的时间节点和被分割的时间片段显得仓促紧凑而又转瞬即逝。受现代化社会鼓吹的“提升逻辑”和提升逻辑下的“增长社会”观念影响,博士生个体被无序的时间裹挟,递进和累积大量时间进行精细化、专业化学习,为科研生活做准备,但时间投入与科研产出的不对等关系催生时间焦虑,陷入“不进则退”的时间幻象。

(二)陷入加速循环:时间规训与赶工

所有的社会现象都可以在时间上进行重构和重新描述,时间资源不足抑或时间速度快成为社会加速时间异化的现实表征。博士生现在、当下是一个过去与未来重叠的、持续一定期限的或者说稳定的时间段,在这段闭合的时间段内完成多种任务,处理多种信息,无疑会加快学术生活节奏和时间速度,陷入当下时间萎缩呈现“同时期不同时性”的加速循环模式中,引起选择基础的不稳定性。同时,现代性承诺个体应享有自主性,但现实生活中的加速时间成为奴役个体的力量,即作为一种时间规训而存在。但规训是“不加掩饰”和“审慎的”,始终是在沉默中发挥作用。

“有限的时间,无限的循环”

项目得做,自己的论文也得发,不仅要达到毕业要求,就业也得达到市场要求。毕业要求没达到的时候真的很焦虑,然后经常一星期连轴转,白天要预约实验室做实验,要不断重复基础性实验,反复测试和验证数据结果,直到凌晨三四点睡,早上七八点起来继续改论文,那两年整个人跟上了发条一样,像是陷入了无限循环。(S07

当有限的时间结构被大量的事项嵌入,这些事项又不得不完成时,将引起时间长度和深度的主观体验。“项目育人”的“制度性”时间穿插于博士生整个时间结构中,并与个体学术生活和时间体系产生互联,布置任务并规定期限是一种有形的时间规训。将多个事情进行时效上的缩短,意味着完成事务的截止期限不断往前挪,而且源源不断的新事务也会不断被交代下来,导致时间速度加快,大家必须赶着快速完成。尤其在理、工、医、农等学科博士生群体,面临多个项目课题与毕业要求,博士生陷入学术加速循环模式,较长的循环过程带来主观时间上的矛盾体验,他们在做喜欢的事情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喜欢的事情会觉得时间漫长,形成课题时间短/记忆久的时间体验和时间记忆模式。而人文社科博士生群体则会投入更多的时间在他们认为“暂时没用”、耗时较长的看书积累上,只为了寻求学术“灵感乍现”的那一瞬间。罗萨所说,“每当我们既是自愿,却又违反我们真正的意志在行动时,都可能会觉得被异化了”。整体科研项目的数量增多、节奏加快、完成速度加快,与博士生对科研的热情和憧憬形成强烈反差,陷入内耗与时间的无限拉扯。

“需要加速与学术赶工”

导师让围绕新主题写文章,一般会有一个DDL,你就要花时间下功夫查文献列框架。下一次又是不一样的主题,越做得快,课题就来得越多,你的时间完全是属于课题的。(S03

前两年要抓紧发文章,多发几篇高质量的文章不仅能达到毕业要求和课题组要求,还能为毕业找工作做准备,现在高校要求太高了,手里没有文章就没有竞争力,只能抓紧时间写文章、发文章。(S12

生活节奏加快带来三个问题:时间贫乏与紧张的主观感受、体验感受的去结构化和去情景化以及时间期限成为行为导向。在一定时间单位当中行动事件量或体验事件量增加,意味着要在更少的时间内做更多的事。博士生在3~4年有限的时间条件下,那些没有与期限或者限期绑定的目标逐渐地就会淡出视线,达到毕业要求和尽可能多发文章以遵守学术市场法则成为当下行动发生的内驱力。因此他们常常是为了满足需要而加快生产,伴随着焦虑、不安和杂乱的情绪在不同层面的协调强迫力中不断开展学术行动,而不再能够去发展长期的目标打算,也拒绝去实现他们。对于更多需要投入较长时间资源和精力的有价值的研究,最终会因为时间期限不足或是发表周期长而贬值,退出“学术赶工”和“学术锦标赛”的排位。

(三)走出竞速漩涡:时间自由与增能

保罗·维利里奥(Paul Virilio)用“速度”来联系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社会的不断变迁和加速运动导致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被消弭,人类生活与时空的融合度空前高涨,形成时空体验。学业进程的加快和学术生活节奏加快,博士生不自觉掉入时间加速循环模式和科研竞速漩涡,导致学术生产的失真和异化。然而,加速的对立面是减速,二者同时存在于时间系统,形成时间结构的两个极端。“学术锦标赛”制度的简单化操作和现代学术资本主义的兴起,引发学术生产的竞速模式和学术文化的惰性。这种失调和病态的加速所带来的副作用也是一种失调和病态的减速形式,阻碍了博士生时间秩序的正常运行和时间结构再生产。在临近毕业阶段,博士生的时间速度逐渐放缓,一是由于先前加速形成自然减速,大量事件终止后时间结构恢复秩序化和程式化;二是博士生个体面对过大的加速压力主动寻求减速,为自己谋求合理化、弹性化的时空结构,重建主体自我时间观。

“时间复原与个体自由”

博四导师基本不会再派活儿给你了,他也担心我毕业论文做不出来最后毕不了业。一般就是写毕业论文,修改论文,然后运动运动,转移一下注意力。每天也就学8小时,心里也不那么浮躁了。(S19

时间是过程本身,当过去客观发生的事件加速了时间过程,那么伴随着事件的消失和时间结构短暂复原,给主体带来时间充裕且自由的体验。与前期快速、紧张和被压缩的时间节奏相比,博士生在临近毕业的这一年里时间结构恢复了秩序,在很大程度上时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不再被制度规训和被他人剥夺,个体与时间形成双主体的主体间关系。就像是“主体和客体用各自的方式来对对方进行呼应,并且在呼应的过程当中两者始终保持自己的声音,不被对方占据与支配”,博士生主体有机会争取时间为自己使用并调整自己,使自身节奏与当下时间节奏相匹配,在“闲暇时间”重建自我与时间结构的共鸣关系。除去时间的物理性和自然性,时间嵌入人的心灵层面,将过去和未来共同纳入有机体的经验世界。在最后的时间节点,博士生以过去的时间累积和学术递进方式提高自己的学术能力,在有限时间内对自我进行改造,这无疑赋予主体心灵时间性,良好心态的变化和时间自由的主观感受,恰好证明博士生自我的时间过程复原。

“主动减速与慢科研”

凡事得有个过程,做科研急不得。发文章现在也恐怕出不来,审稿周期又那么长,都快毕业了,也没什么好急的。之前为了达到毕业要求,文章水平达不到我心里的预设,现在还不如真正沉下心来看看书,把毕业论文做扎实,也算给博士四年一个交代。(S03

“读博时钟”的降速与减速,是博士生个体有目的、有意识的时间行为。在经过竞争、追赶、压缩式学术训练后,他们对于“短平快”的知识生产逻辑和“科研至上”的功利主义式的学术过程呈现矛盾、复杂的心绪。他们认为读博还是要静心钻研,要有持续性的时间投入与思考时间的深度。在临近毕业期限内,他们刻意放缓科研速度,用他们的话说“科研罢工是为了获得合理的时间安排,在最后体现自己的剩余价值”。博士生群体在追求“慢生活”和“真实减速”的同时,对个体生命意义的重新审视,从深度的生命体验到独特而丰富的灵魂追求。毕竟学术对于大部分博士生来说是贯穿生命历程的唯一选择,时间“终点”前拥有一种释怀和坦然的学术心境,研究节奏放缓和慢时间思考对于未来学术职业发展又何尝不是一种加速?

四、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聚焦博士生读博旅程中的学术时间体验,并着重考察不同阶段时间体验过程与变化原因。在社会加速发展和现代学术资本主义盛行背景下,博士生学术生活的空间结构、制度情境和行动模式发生改变,个体与时间的关系由被动的主客体转向主体间共鸣关系。博士生的时间体验也随之经历了三个阶段:读博初期的阈限过渡阶段,感受时间疾驰下的积累与焦虑;读博中期陷入加速循环模式,体验总体时间规训与学术赶工;临近读博结束走出竞速漩涡,体验旅程终点前的时间自由与增能。从不可控到可控、失序到秩序、焦虑到释怀,博士生的时间体验发生了转变。为此,从外部学术环境、制度组织运行和个体能动性方面解构博士生的学术时间体验,无疑为探究促进良好学术生活和构建稳定科研生态提供行动指南。

其一,摒弃量化时间文化观,给予博士生充分的学术时间自由。几乎所有的社会现象都可以在时间上重构,博士生的学术时间不外乎是在社会、学校和个体时间结构的横截面中所扩张和再造的时空分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社会性的期限时间、当下时间和延续时间。博士生在校规定时间阶段的学术经历和所形成的时间体验,成为个体在当下时间内要与组织系统时间结构和社会时间结构进行协调、交织与耦合,而一直以来学术资本主义市场所营造的学术环境总是鼓吹量化的时间观和“速度文化”,过劳工作和超时加班的时间文化规训着高校教师和学生的时间结构,并意图打破个体时间节律,使其沦为“学术机器”和“科研民工”。此外,理工科实验室制时间制度往往要求博士生投入大量时间,并以时间量为计算方式,考察学生的科研投入程度。但学术研究是一个漫长的时间过程,并不是短暂的时间节点,所谓“慢工出细活”正是学术人所需要持有的深层次思考的时间观,而非单一量化的时间评价维度。当整个社会学术环境能够摒弃企业化的工作时间观,给予科研工作者和知识创造者充分的学术时间自由,才能体现时间的学术意义和本质。

其二,增进学术互动规范性,拓宽博士生科研时间维度。博士生的“读博时钟”更多强调的是在学校的非正式互动时间和正式组织时间,这不仅是因为时间是社会互动的产物,还因为其学术时间的特殊性,即它作为一种“质的时间”在学校考核制度和培养制度等规约下进行互动、耦合,并重塑博士生的科研环境和学术文化。博士生的时间感知和学术时间概念更容易在学校时空关系的改变中发展起来,形成特有的时间节律和制度文化。由于各种评奖评优与论文发表挂钩,培养考核与课题申请相连,博士生渐渐突破自身时间限制进入“竞技场”,并乐在其中。当空间时间的决定性被速度时间所替代时,个体对于学术的志趣和理想则受限于时间加速,再无法回归到科研本身,因此对于博士生培养改革来说,学校场域内科研环境的塑造、学术生态的建构都能保证博士生时间系统的平稳运行。同时,导生关系是博士生时间结构中的一种存在关系,良好的导生关系和项目育人制度能促进博士生形成正向的时间感知和积极的时间体验,而紧张的导生关系和不明确的项目分工则制约博士生的学术发展和时间观建构。因此将项目实践时间合理内嵌于学生学术生活的动态时空结构,并注重与学生自主研究和深度思考的时间边界,拓宽学生学术科研时间的时空维度。

其三,把握合理的科研节奏,寻求科研生活的慢速和减速。自然科学和人文社科也被纳入以经济增长为中心的思维框架,必须以“量产”来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研究成果的评估变成了一个越来越纯粹的量化过程。然而,学术工作的开展需要足够的深度思考时间,是一项潜沉的过程,时间加速和生产加量加快博士生学业进程,且在压缩的有限时间维度内催生学术竞速主义和科研加速模式。教育不应该公式化,博士生个体的学术生活与科研训练应适当减速,真正的掌控时间实际上就需要其“全神贯注”进入时间流,感受和体验当下的状态,同时遵循“慢”时间规律,有目的、有意识地追求“慢科研”。慢下来并不是学习生涯的停滞和科研工作的摆烂,而是博士生主动将个体时间与学术生活互嵌,重构时间的价值秩序和体验科学研究“去时间化”的“慢速增长”,实现博士生主体与时间结构的同频共振。这既是对当下竞速文化的有力反击,也是对慢思考和“慢科研”作出的承诺。

【马小婷,中央民族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文刊载于《中国高教研究》2023年第2

转自:“中国高教研究”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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