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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鸣 | 20世纪上半叶小说史中的唐传奇之辨

2023/1/12 16:56:25  阅读:146 发布者:

20世纪上半叶,现代学术意义上的中国小说史研究著作层出不穷,其中唐传奇被认为是小说发展历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种文体。但对于唐传奇的渊源、概念范围及篇幅的认知,史家们见解各异,因此需要辨析纷纭的观点,通过把握唐传奇研究的历史脉络,启示今日的小说史研究。

01

源自志怪还是传记

传奇作为小说文体之术语,最早由鲁迅提出。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明确指出,“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之后不少史家受到鲁迅影响,均强调传奇和志怪之间的渊源关系。谭正璧在《中国小说发达史》中说道:“传奇的起源,当然是六朝鬼神志怪书的演进。”蒋伯潜、蒋祖怡在《小说与戏剧》中也认为,唐传奇是“继承了六朝的志怪小说而来,到此时便蔚然大观”。

20世纪上半叶,也有一些史家提到了传奇与传记之间的密切关联。郭希汾译自盐谷温的《中国小说史略》中,就有唐代传奇小说为“关于一人,一事之逸事奇闻”的观点。胡怀琛在《中国小说的起源及其演变》中明确提到,传奇是“篇幅长一些的一篇传记”。

唐传奇渊源自志怪,抑或是传记,实则指向了背后两种不同的小说观念及语境。作为中国小说史研究领域的奠基人,鲁迅在现代历史观、小说观的影响下,建构起中国小说史的脉络:一方面,他以西方的进化论观念预设了中国小说的发展规律;另一方面,他以西方小说概念novel”所蕴含的“虚构之叙事散文”作为标准,对接中国的小说,从而认为唐传奇“始有意为小说”,“演进之迹甚明”。

鲁迅正是在发掘志怪和传奇同中有异的进化图景中,阐明了二者的渊源关系。尽管它们在内容层面上均“不离于搜奇记逸”,但志怪作者秉持“史”的征实特征,偏于“粗陈梗概”的简淡记录,“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相较之下,传奇作者经由有意识地虚构,使作品“叙述宛转,文辞华艳”,摆脱了“史”的束缚,具备了“文”的特征。

若回归到本土语境中加以考察,不论是古人对传记之释义、传奇作品之命名,抑或是书目著录之位置,均表明了传奇与传记之间关系极为密切的事实。首先,《四库全书总目》中释传记“类而别之,则叙一人之始末者为传之属,叙一事之始终者为记之属”,因而盐谷温提到的传奇一人一事的特征,实为传记在体裁上的典型特征;其次,从《任氏传》《霍小玉传》《古镜记》《枕中记》等作品的名称可见,古人常以“传”“记”为唐传奇作品命名;再次,明代《百川书志》及《宝文堂书目》中,“传记类”名下著录了《虬髯客传》《莺莺传》等唐传奇作品。

这一时期,更多史家沿袭了鲁迅的观点,提出了传奇与志怪的渊源情况,但回归本土语境中追溯传奇与传记有所关联的史家,实属少数。

02

传奇等于唐代小说吗

“史”成“文”的唐传奇在小说史上的重要转折地位不言而喻,以至于20世纪上半叶的一些史家在概念范围上,将传奇与唐代小说之间画了等号。对此,胡怀琛在《中国小说概论》中论述道:“唐人所作的短篇小说,称为‘传奇’,在今日已成为一个普遍的名词了,在当时并不是一个普通名词,乃是一个专名。就是裴铏所作的一部小说,题名叫‘传奇’,后来就慢慢的把‘传奇’二字,当作一切唐人的小说的名称。”胡怀琛将这部小说史的唐代部分直接命名为“唐人的传奇”,只论述传奇一体。此外,张雪蕾在《中国文学史表解》中有“唐小说皆属传奇体”的观点。胡云翼在《新著中国文学史》中也认为:“论者皆称唐代小说为‘传奇’。”

需要注意的是,将传奇的概念范围扩展至一切唐代小说的做法,不可避免地会使唐代其他小说被遮蔽。曾毅在《中国文学史》中认为唐代小说“简册之多,门类之繁”,并列举了传奇以外的诸多作品名称:如张鷟《朝野佥载》、康骈《剧谈录》的叙历史之作,丁用晦《芝田录》的记社会之作,李商隐《杂纂》的谐笑类之作,郑还古《博异志》、陆勋《陆氏集异记》的述鬼怪之作等。可见唐代小说是多种多样的,并非只有传奇作品。

范烟桥在《中国小说史》中追溯了小说在本土语境中的发展情况,称“民间已有一部分势力,文人亦喜摭拾闻见,自为述作。于是不必有专设之官,而小说之刊,汗牛充栋。盖一则抒其才思;一则供后世之参证,几与其他文学之箸,同其宏富矣”。因而在小说史的唐代部分中,范烟桥将“为当时文人所恒作,尤多含神怪鬼异”的杂记小说,如褚遂良的《鬼塚志》、柳公权的《小说旧闻记》、柳宗元的《龙城录》等收录其中。更有甚者,这部小说史中唐代杂记小说所占据的篇幅,几乎是唐传奇的一倍。

因此,当史家以进化论的历史观及虚构论的小说观,捻出唐传奇作为小说形成史与发展史之间的转折点,将小说史的演进线索简化、精练的同时,唐代小说也随之失去了原本的丰富性和完整性。

03

“短篇”“长篇”之争

20世纪上半叶,史家常常认定唐传奇为“短篇小说”。陈冠同在《中国文学史大纲》中,将唐代小说部分直接命名为“唐人短篇小说”。陆侃如、冯沅君在《中国文学史简编》中认为,传奇是“中国短篇小说的固定体裁”。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则称赞唐传奇是“中国短篇小说上的最高的成就之一部分”。

还有一些史家提出唐传奇的“长篇”特质。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有唐传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的观点。胡怀琛在《中国小说的起源及其演变》中认为:“唐人的传奇,可算是中国固有的文言小说中的长篇代表作。”

为何对于唐传奇的篇幅会有“短篇”与“长篇”两种看似相悖的认知?胡怀琛在《中国小说的起源及其演变》中回应道:“最近又有所谓‘短篇小说’产生。这种新的体裁,是由西洋输入来的,他的结构和中国原有的短篇根本不同。”“这个演变,不是已死去的老人复活转来,乃是另外诞生了一个小孩子。”

事实上,“短篇小说”这一概念并不为中国所本有,而是从域外输入,经由胡适的热切宣扬被国人所熟知。针对“凡是笔记杂纂,不成长篇的小说,都可叫做‘短篇小说’”的现象,胡适介绍了来自西方的“short story”,称它是“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人充分满意的文章”。胡适还认为“唐朝的散文短篇小说很多”,并特举《虬髯客传》加以说明,唐传奇被收至“短篇小说”的麾下。范烟桥在《中国小说史》中著录《虬髯客传》时即说道:“胡适以为《虬髯客传》为唐代短篇小说第一。”

在本土语境中,小说多记录琐屑杂事,篇幅当然也是很短的。谭正璧在《中国小说发达史》中认为《庄子》《荀子》中所谓的小说,是“与‘大道’对称”,“相当于后代杂记琐事的书”。与这种作为“残丛小语”的“短书”相较,唐传奇叙事宛转复杂,描写丰富细腻,在篇幅上自然要进行扩充,从而具备了“长篇”特质。

如此一来,当这一时期的史家将唐传奇分别置于中、西两种小说语境中时,自然会引发对其篇幅“短篇”与“长篇”相异的认知结果。

04

回归本土视角

20世纪上半叶,社会文化和学术研究发生了剧烈转型。在此期间,用西方的小说观念及标准绳以中国的小说,是一种普遍的研究思路及方法。早在1905年,定一便在《新小说》所刊的《小说丛话》中,以“以西例律我国小说”的话语精准地概括了这一研究模式。

从前文中显而易见,在“以西例律我国小说”研究模式的影响下,唐传奇在文体层面被纳入西方的小说观念及语境中,无法得到客观、全面、准确的认知。杨义在《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一书中提出:“毋须怀疑,我们需要西方现代小说观念作为研究的参照系,这是绝对必需的;但是参照系不能代替本体认定,这也同样不容怀疑,不然就可能造成研究偏离本体,影响它的科学品格。”

值得欣慰的是,20世纪上半叶也有一些史家如曾毅、范烟桥、胡怀琛等,努力在本土视角中认知唐传奇,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西方单一视角造成的视野局限。这启发我们于今后的研究中,务必要清楚了解古代小说的实际发展情况,注意发掘传统观念中的小说作品,在立足于中国小说本体的基础上,合理借鉴西方学术资源,以呈现更加真实、丰富的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图景。

作者单位: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艺术研究所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转自:“中国社会科学网”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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