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2年第11期P37—P38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摘自《哲学动态》2022年7期,邵贤曼摘
本文将提出并阐释一种对于知识的行动论理解,即知识行动论(knowledge actionism)。根据这一观点,知识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完美行动。换言之,知道就是做得好(knowing is doing well)。本文将依据三种不同的知识类型来阐释这一观点,即思辨知识(speculative knowledge)、技能知识(skillful knowledge)和实践知识(practical knowledge)。
技能知识行动论
有关技能知识的讨论可以从赖尔的“知道如何”谈起。赖尔区分了“知道如此”和“知道如何”。“知道如此”是关于“真”或事实的思辨知识,而“知道如何”则是“做某种事”的“能力”(ability)。并非所有哲学家都同意这一区分。例如,斯诺登(P.Snowdon)反驳说,“知道如何”只是关于如何做某事的命题性描述,不必然是一种能力。这显然曲解了赖尔的“知道如何”的概念。赖尔要反对的恰恰是以两步走的方式来理解智能行动,即理论先行,行动跟进。对赖尔来说,智能是行动的特征,而不是行动的引发者或监控者。
但赖尔在谈到能力时,并没有区分实践能力和认知能力,这似乎是一个重要的失误。有鉴于此,本文将改进赖尔的提议,并区分技能知识和思辨知识。技能知识是赖尔的“知道如何”的限定版,即以躯体行动为特征的实践能力;思辨知识则是一种认知能力,不必然体现为躯体行动。
躯体行动是针对外部世界所作出的反应,需要根据外部世界的情况随时作出调整,而技能知识就是这种对世界作出反应的能力。因此,没有躯体行动就谈不上对世界作出反应的能力,也就没有技能知识。
赖尔认为,技能(skill)是一种高端倾向性(higher-grade dispositions)。将技能理解为倾向性,似乎很符合我们的直觉。但由于赖尔十分强调技能的不同寻常的智能特征,使得这个倾向性变得更加难以把握。赖尔认为,智能行动与机械的或盲目的行动在表面上并无区别。所以,要判定一个行动是否是智能的,我们不能只看行动表现,而要“越过表现本身”。以他所考虑的射击能力为例。射手是否具有并使用技能取决于他射击时是否“小心、自控、注意条件并想到那些指令”。
赖尔的这个理解是有问题的。事实上,平凡而熟练的行动恰恰体现技能,高难的行动却不一定都体现技能,因为失败的可能性更大。真正体现技能的恰恰是行动中的轻松自如。所以,熟练的日常技能才是技能的范本。
这种对于技能的“平常心”理解也使得我们不必把技能视为倾向性。技能并非某种使得一个人有不凡表现的特质,而是我们生活的日常。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都是技能的体现。吃饭、喝水、说话、写字、走路,这些都是技能。这表明技能与其展现其中的行动之间有更为密切的联系。具有技能的标准就是成功的行动,具有技能就是行动成功。技能知识是成功的行动,而不是使得行动成功的东西。也就是说,技能知识是当下知识(occurrent knowledge),而不是倾向性知识(dispositional knowledge)。
实践知识行动论
安斯科姆所定义的实践知识是关于意向行动的知识。实践知识的特征在于其实践性,即“导致”行动的力量。在这个意义上,它与思辨知识相对照。思辨知识“源自所知道的对象”,而实践知识则导致它所理解的东西,即意向行动。
这样马上就会有一个问题:实践知识在何种意义上“导致”意向行动?如果实践知识是如其所知的意向行动,那么实践知识的实践性或先在性又如何体现?对这个问题的最好解释是:实践知识是意向行动的构成因。这个“导致”是一个构成性的导致,而不是一个因果性的导致。实践知识不是作为一个先在因素因果地导致意向行动,而是构成性地导致意向行动。这个构成不是作为一个成分的构成,而是一个同一性构成。亦即,意向行动是它所是的行动,因为它是实践知识。这意味着实践知识在逻辑上或概念上先于意向行动,但并不在时间上先于意向行动。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在做什么。这同时解释了实践知识何以是非观察的,即我们不需要通过观察自己的行动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安斯科姆以一个闭眼写字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安斯科姆闭着眼睛在黑板上写“我是个蠢人”。此时她是否具有关于自己在做什么的实践知识呢?特别地,如果黑板或粉笔出了点小问题,那几个字并没有被写上,那安斯科姆是否知道自己正在黑板上写“我是个蠢人”呢?安斯科姆的回答是肯定的。这个回答带来了一些困惑和忧虑。
麦克道尔认为在好的情况下,一个人具有实践知识;而在坏的情况下,比如粉笔出错等,就没有实践知识。这一理解的问题在于,实践知识的有无似乎取决于运气。我们需要以更为合理的方式来理解这个问题。
对这个问题的一个可能的回应是借助行动与行动成功之间的区分。根据这一区分,实施行动并不意味着行动成功。实践知识只保证一个人做她要做的事,但并不能保证一个人做成她所做的事。一个人是否具有实践知识要看相应的实践推理是否有效,而实践推理的有效性则取决于小前提是否是关于当下情境及自身实力的知识。
像技能知识一样,实践知识也是当下知识。实践知识是关于当下行动的知识或者是以实践知识为特征的当下行动。实践知识作为如其所知的意向行动,不但区别于思辨知识,也区别于技能知识。具有实践知识的人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聪明人,他们知道做什么。而具有技能知识的人则表现出某方面的技能或专长,他们能够成功地完成某个特定任务。实践知识是如其所知的行动,技能知识则是成功的行动。实践知识并不要求某种特定的技能实力,而只要求关于自身实力和环境条件的思辨知识。
思辨知识行动论
就与行动的关系而言,思辨知识一方面被看作认知探索行动的结果,另一方面也被有的哲学家看作行动的理由,对行动有引导的作用。思辨知识因此被认为在概念上独立于行动,亦即,我们不需要通过行动来理解思辨知识。但我们将看到,思辨知识本身就是一种行动,即一种心智行动(mental action),亦即没有躯体运动参与的行动。思辨之知(speculative knowing)即是成功之信(successful believing),亦即正确合理之信(correct rational believing)。因此,在论证思辨知识是心智行动以前,我们先要论证信念是心智行动,即信念行动论(belief actionism)。信念行动论认为,相信是我们所做的事,是我们的自主行动。这首先意味着信念是自主的。
威廉姆斯(B.Williams)认为我们不能决定相信什么,因为信念“以真为目标”。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显然是将自主决定理解为任意决定,而不是理性的决定。但自主决定恰恰不是任意决定。正如笛卡尔—斯宾诺莎式的自由理念所坚持的,自由是决定做正确的事的能力,而不是在多种可能性中任意选择。依照这样的理解,信念以真为目标恰恰是理性自由的体现。按照理性决定相信什么才能获取真信念。因此,信念以真为目标并不能说明我们不能决定相信什么。信念以真为目标,不但体现了信念的自主性,而且表明信念是行动,因为目标与自主性是行动的基本特征。
如果信念是行动的话,那它是一种怎样的行动呢?基于一种关于信念的标准理解,波义耳认为相信就是对命题的认可行动。根据他的理解,相信O是F即是“持续认可”命题“O是F”。事实上,对于相信的这种标准理解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当一个人相信O是F时,她并不是在认可“O是F”这样一个命题,而是把O看成是F。因此,相信并不是对命题的认可,而是对外物的认知。信念的基本对象是外物,而不是命题。相信是一个认知行动,而不是一个认可行动。相信就是把某物当成某物或某种样子,而把某物当成某物或某种样子就是一个行动,是主体所做的事情。这个“当成”的行动是主体可以调控的,因而是自主行动。
如果相信是认知行动,那么知道就是成功的认知行动。因此,思辨之知本身就是一个行动。思辨之知就是有理由地正确相信。如果相信是把某物当成某物或某种样子,那么思辨之知就是正确合理地把某物当成某物或某种样子。这里的要点在于,思辨之知是一个成功的行动,而不是一个成功行动的结果。知道并不是相信的结果,而是成功地相信。
转自:“中国学派”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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