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媒体化:每一个人都生产信息并发送信息
2022/11/1 14:10:05 阅读:296 发布者:
数字媒体是一种现场媒体
数字媒体是一种现场媒体(Präsenz-Medium)。它的时态是现在进行时。数字媒体的交流特点为:信息在生产、发送和接收的过程中没有经过任何中间人的中转。信息没有通过中介的调整与过滤。介入性的中间审级(Instanz)渐渐地被取消。信息的中介和代理被理解为不透明和不高效,被认为是时间和信息的阻塞。
以电台广播为代表的传统电子大众媒体只允许单向的交流。由于它的结构是角斗场式的,因此不可能形成互动。它那类似放射性(radioaktive)的射线是单方向射出的,始终没有产生回路的折射。信息的接收者注定被动。但是网络的拓扑结构就与角斗场完全不同。角斗场有一个辐射的中心(eine ausstrahlende Mitte),这个中心也表现为权力的主管机关(Instanz)。
今天的我们不再是信息的被动接收者和消费者,而是主动的发送者和生产者。我们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消费信息,而是希望自己能够主动地去生产信息、完成交流。我们同时既是消费者,又是生产者。像这样的一人分饰两角的情况大大增加了信息量。数字媒体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被动观望的窗口,同时也给我们打开了门,让我们可以通过这些门亲手将信息传递出去。Windows(系统)就是有门的窗,Windows与Windows之间的交流没有空间和审级的阻隔。透过Windows,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公共空间,而是其他的Windows。这就是数字媒体和广播电视一类的大众媒体之间的区别。像博客(Blogs)、推特(Twitter)或者脸书(Facebook)这样的媒体剥去了交流的媒介。现今的言论社会和信息社会就建立在这样的一种去媒体化的交流基础之上。每一个人都生产信息并发送信息。交流的去媒体化使得记者这一曾经作为精英代言人、“舆论制造者”和言论传教士的人群,在当今的时代里显得多余,就像是误入不属于自己年代的小说人物。数字媒体消除了所有的信息传教士阶级。广泛的去媒体化终结了代言的时代。现在,每一个人都想亲身参与,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言论经过任何中间人的阐释。代言正在让位于存在(Präsenz)或者说是共同代言(Kopräsentation)。
不断增强的去媒体化压力波及政治领域
不断增强的去媒体化压力也波及政治领域。它让有代言性质的民主陷于窘境。政治代言人如今的形象不再是传达者,而变成了某种障碍。如此,去媒体化的压力就表现为,要求更多的参与和透明度。正是这样的媒体发展趋势成就了海盗党[1]最初的成功。数字媒体造成的存在压迫感越来越强,普遍地威胁着代言的原则。
代言这件事经常犹如一个功效积极的过滤器。它是选择性的,是它成就了“独家(新闻)”(das Exklusive)。例如,出版社通过高质量的出版计划承担着文化教育和精神教育的责任,它们促进了语言的文明化发展;为了写出优秀的报道,记者们甚至可以冒生命危险。与之相反,去媒体化进程在很多领域中导致了“大众化”(Vermassung)。语言和文化都变得浅薄,越发粗俗。美国畅销书作家贝拉·安德烈(Bella Andre)表示:“我能迅速地把我的书打造出来。我不必去说服代理商,让他们相信我的观点。我能精确地写出我的读者们想要的那本书,因为我就是我的读者。”[2]“我就是我的读者”与“我就是我的选民”之间没有实质性的区别。“我就是我的选民”意味着真正的政治家的完结,也就是说,那些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以远见卓识带领选民前进,而并不是对选民曲意逢迎的那些政治家将剧终谢幕。作为政治时代的未来将化为乌有。
政治作为一种策略性的行动需要以信息的权力(Informationsmacht)为基础,即需要拥有生产信息和分配信息的主权。因此,政治也就不可能摒弃封闭的空间,因为后者是有意识地阻止信息传播的利器。对于政治交流,也即是策略性交流来说,保密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如果一切信息都立即公开,那么政治将不可避免地变得短暂而短命,并且将淡化为清谈(Geschwätzigkeit)。完全的透明化给政治交流强加了一种时态(Zeitlichkeit),这一时态使得人们无从谈及缓慢的、长远的规划。等待事情水到渠成(reifen)已经不再可能。透明化的时态不是将来时,它受制于此时(Präsens)和此地(Präsenz)。
在透明化的制约下
反对意见不会被说出
在透明化的制约下,反对意见或不寻常的想法根本不会被说出。人们畏手畏脚,几乎什么都不敢做。对透明度的要求会生成一种强烈的顺应时势主义强迫症(Konformismuszwang)。就像不间断的视频监控一样,它会给人带来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并且从而形成它的全景效应(panoptischer Effekt)。最终,交流变得千篇一律,人们重复的东西如出一辙:“不间断的媒体监视导致我们(政治家们)不能再自由地谈论有挑衅性的或者不受欢迎的话题和观点,即使是跟熟悉的人也不行。因为你不得不随时防备,有人会把讨论的内容转交给媒体。”[3]
作家迪克·冯·盖伦(Dirk von Gehlen)通过众筹募集来的资金出版他的集资图书项目“新版本可用”(Eine neue Version ist verfügbar)。他提议将写作本身透明化。但是一种完全透明的写作会是什么样的写作?对于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来说,写作是一次孤独的探险,它进入未知和无人涉足的领域。在这一点上,写作与真正意义上的行动或者思考一致。海德格尔(Heidegger)也是思考着进入了前人没有涉足的领域。每一次当他敢于迈出思想上的一大步,或者进入未知的时候,爱神扇动的翅膀都会触动他。[4]将写作本身透明化的要求无异于在要求消灭写作。写作是一种排他的行为(exklusiv),而集体的、透明化的写作只能是堆叠。它无力生成卓尔不群的、独一无二的内容。透明的写作只能像做加法一样,将信息集合在一起。数字媒体的运行模式恰恰就是加法。这样的一种透明化的要求远远超出了信息参与和信息自由的范畴。它在宣告着一种范式的转换。它是规范性的,因为它对是什么和必须是什么提出了要求,它定义了新的存在。
在一次采访中,米歇尔·布托尔[5]谈到了一种精神危机。他认为,这种精神危机也表现为文学的危机:“我们不仅生活在经济危机之中,我们也在经历一场文学危机。欧洲文学正在受到威胁。我们现在在欧洲所经历的就是一场精神危机。”[6]当被问及他是如何意识到这场精神危机的到来时,布托尔回答道:“10年或者20年以来,文学界几乎无事发生。出版物的数量如涨潮般增加,但是在精神层面上却保持停滞的状态。究其原因,是一种交流的危机。新的交流方式令人赞叹,但它们同时也制造了巨大的噪音。”精神的媒介是寂静(Stille)。显然数字交流打破了这种寂静。生产交际噪音的加法并不是精神的运作模式。
转自:“新传记忆面包”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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