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正破晓! 我期候着,看到了
神圣者到来,神圣者就是我的词语。
因为自然本身,比季节更古老
并且逾越东、西方的诸神,
自然现在已随武器之音苏醒,
而从天穹高处直抵幽幽深渊
遵循牢不可破的法则,一如既往地
自然源出于神圣的混沌,
重新感受澎湃激情,那创造一切者。
——荷尔德林:《如当节日的时候……》第三节
荷尔德林,德国诗人,古典浪漫派诗歌的先驱。1770年3月20日生于内卡河畔的劳芬,1843年6月7日卒于图宾根。早年在登肯多夫、毛尔布隆修道院学校学习。1788-1793年在图宾根神学院学神学。1793年起先后在瓦尔特斯豪森、法兰克福、瑞士的豪普特维尔和法国的波尔多等地当家庭教师。1798年后,因情场失意,身心交瘁,处于精神分裂状态,1802年徒步回到故乡。1804年在霍姆堡当图书馆馆员。1807年起精神完全错乱,生活不能自理。于1843年去世。
荷尔德林的作品表达了自己使祖国摆脱专制主义的理想,他对古希腊的不倦的追求是对德国现状的批评。他主张对一代新人进行教育,使他们的个性得到全面而和谐的发展。他的作品多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古典主义的内涵,同时又注重主观感情的抒发,流露出忧郁、孤独的情绪,反映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不可调和,具有浪漫主义的特色。荷尔德林用他的作品在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架设了一座沟通的桥梁。
荷尔德林被视作是德国古典浪漫派诗歌的先驱,但是,在他生前以及整个19世纪,他都未被重视,死后被遗忘了近一百年,直到20世纪中叶才被重新发现,他作品的价值也才重新被认识。在那一群重新发现荷尔德林的人中间,最知名的或许就是海德格尔了,海德格尔的工作甚至使得“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成为当代哲学和诗学研究的重要论题。
海德格尔自称还在大学的时候就醉心于荷尔德林,后来,在1934-1944年间,除了撰写了若干关于荷尔德林的论文,还开设了多个学期的关于荷尔德林诗歌阐释的讲座。海德格尔关于荷尔德林的文字后来由他本人亲自定稿,作为《海德格尔全集》第四卷:《荷尔德林诗的阐释》(Erläuterungen zu Hölderlins Dichtung)。其中就有对前引荷尔德林诗歌《如当节日的时候……》的阐释。
荷尔德林的《如当节日的时候……》这首诗作于1800年,1910年才由海林格拉特(Hellingrath,N.v.)整理并公诸于世,全诗共分七节,海德格尔的诠释也有30页(全集第四卷,第49-78页),因篇幅过长,本次推送仅节选海德格尔对第三节的部分诠释。
但现在正破晓!我期候着,看到了
神圣者到来,神圣者就是我的词语。
这首诗第三节开头的惊呼道出有所灼烧的光线的涌现。破晓乃是从前在预感中安宁的自然的到来。破晓是到来中的自然本身。“但现在正破晓!”的惊呼,听来就像自然的一个呼声。唯呼声召唤某个到来者。
……
荷尔德林把破晓称为在万物中现身的澄明的照亮。而有所照亮的光的苏醒却是一切事件中最寂静的事件。但由于它被命名出来,甚至它本身就要求命名,所以,“自然”的苏醒进入诗意词语的声音中。在词语中揭示出被命名者的本质。因为通过命名本质之物,词语把本质从非本质那里分离出来。而由于词语把它们分离开来,词语就决定了本质与非本质的冲突。词语是武器。所以,荷尔德林在同一首颂歌《在多瑙河之源》中,说“词语的武器”是保存神圣者的“圣物”。
因为破晓者,即轻柔地拥抱并且令人惊叹的无所不在者,现在成了唯一要道说的东西和在词语中存在的东西,所以自然“现在已随武器之音苏醒……”。但是,为何“神圣者”必然是诗人的词语呢? 这是因为“处于适宜气候中”的诗人只能命名他在预感中倾听到的东西,即:自然。由于自然苏醒了,所以它把它自己的本质揭示为神圣者。
……
而从天穹高处直抵幽幽深渊
遵循牢不可破的法则,一如既往地
自然源出于神圣的混沌,
重新感受澎湃激情,那创造一切者。
这个“而”接着上句的“苏醒”,它并没有进而导向在苏醒之外甚或首先作为苏醒之结果出现的其他东西。这个“而”引出对苏醒的自然之本质的揭示。在苏醒中自然达乎本身。重新感受澎湃激情的,乃是“那创造一切者”。现在,无所不在的自然被叫作“创造一切者”。光让万物在其显现和闪亮中涌现,所有现实事物于是为其本身所点燃而处于其本己的轮廓和尺度中。如此这般入于其本己的本质而受到区分,一切显现者就被灵魂所照射了,即:受热情激励。自然热情激励万物而成为无所不在、创造一切的自然。自然本身即是“热情激励”。唯有自然能够热情激励,因为它是“灵魂”。然而,灵魂却是作为清醒而大胆的纷争而起支配作用的,这种纷争把一切在场者都投入其在场的分离得当的界限和构造之中。这种纷争就是本质性的思(Denken)。“灵魂”最本己的东西是“思想”(Gedanken),,通过“思想”,万物由于纷争恰恰结成一体了。灵魂乃是具有统一作用的统一体。这个统一体让一切现实事物的共存在其聚集中显现出来。因此,在其“思想”中,灵魂本质上就是“共同的灵魂”。它是具有热情激励方式的灵魂,这种热情激励把一切显现者吸摄入无所不在者的统一体中。无所不在者本身在热情激励中有其在场方式,即出现和苏醒。在苏醒中,自然达乎自身,为其本身所贯通并决定了基调。因为自然乃是先行于一切的原初的东西,所以它如果它重又感受自身的话——只能原初地亦即“重新地”感受。
万物在其中获得在场和片刻之时的那个敞开域,首先贯通并且耸现于一切区域之范围。所以,苏醒的作用“从天穹高处直抵幽幽深渊”。“天穹”(Äther)这个名称表示光之父和激活一切的明亮的大气之父。“深渊”(Abgrund)意味着“大地母亲”所孕育的锁闭一切者。“天穹”和“深渊”既命名着现实的极端区域,但也命名着至高的神性。两者被热情激励所贯通并充满灵魂。这种热情激励并不像一种盲目陶醉那样漂浮而变成肆意专断。
它是
遵循牢不可破的法则,一如既往地
源出于神圣的混沌,……
自然把一切现实事物嵌合到它们的本质形态中。由于“灵魂”在现实中显现而灵魂因素反照在灵魂因素中,所以大全(All)的基本形态展示开来。为此必须有不朽者和能死者出现,两者以各自方式与现实相关涉。只有当自然先于一切提供出敞开域,而在此敞开域中不朽者和能死者以及任何一个物才能出现和照面,这时候,一切个别化的现实事物在它所有关联中才是可能的。敞开域促成一切现实事物之间的关联。一切现实事物仅仅起于这种中间促成,因而是被促成的东西。这样的间接者仅仅根据间接性而存在。所以,间接性必然存在于万物中。但敞开域本身,给万物以共同并存的领域的那个敞开域,并非来自任何中间促成。敞开域本身就是直接者。因此,没有一个间接者,无论它是神还是人,能够直接地达到直接者。由于观入大全的这一本质深处,荷尔德林从自己的思想出发,认识到了品达的一个残篇的意义(施罗德编,残篇第一百六十九),荷尔德林做的译文如下(第五卷第二版,第 276页):
法则,万物之王,
能死者和不朽者之王;
用那至高无上的手
施行最公正的权力
平稳因而强大。
荷尔德林用“至高之物”一词给这个残篇作标题。对此,他从自己的沉思出发说道:
真正看来,直接者对能死者和不朽者来说都是不可能的;神按其本性必须区分不同的世界,因为天国的财富为了它自身的缘故必然是神圣的,没有杂质的。人作为认识者也必须区分不同的世界,因为知识唯通过对立才是可能的。所以直接者,严格地讲,对于能死者来说是不可能的,同样对不朽者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而严格的间接性乃是法则。
在万物中先行当前现身者把一切个别之物聚集到一种在场状态之中,并且促成万物显现出来。直接的无所不在的当前现身是一切被促成者亦即间接者的中间人。直接者本身绝非一个间接者。相反,直接者严格地讲倒是中间促成过程,亦即间接者的间接性,因为是直接者使间接者在其本质中成为可能。“自然”乃是促成一切的间接性,是“法则”。因为自然是先于万物的原初的东西,是原始的不可动摇的东西,所以它是“牢不可破的法则”。由于自然苏醒而成为本身,于是自然按其本质“遵循牢不可破的法则”——而得以源出。
……
诗人们的知道就是预感。预感涉及来者和出现者,也即破晓。“但现在正破晓!”当神圣者本身到来之际,现在又有什么?
【本文节选自《荷尔德林诗的阐释》,有删节,引用及更多,请参见原书】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内容简介】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是海德格尔的一部重要著作。作者通过对荷尔德林诗歌的阐释表述了自己的哲学思想。本书初版于1944年,而后多次再版,到1971年第四版时加以扩充、补收了正文中的第五与第六两篇文章。本书现已被列为《海德格尔全集》第四卷,附录有相关的三篇文章。中译本据全集版翻译。
【作者简介】
海德格尔,德国哲学家,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最主要的代表人之一。
【译者简介】
孙周兴,1963年生,绍兴会稽人。1992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96年起任浙江大学教授;1999—2001年在德国从事洪堡基金课题研究;现任同济大学特聘教授、中国美术学院讲座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哲学学科评议组成员、同济大学校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等。主要研究领域为德国哲学、艺术哲学、技术哲学等。
【目录】
增订第四版前言
第二版前言
《返乡——致亲人》
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
《如当节日的时候……》
《追忆》
荷尔德林的大地和天空
诗歌
附录 重复演说时的开场白
荷尔德林诗歌朗诵唱片前言
工作场所一瞥
说明
编者后记
汉德对照荷尔德林作品目录
人名对照表
译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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