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汉已有些时日了，那日在嘈杂的马路边，接到来自湖北武汉的座机电话，恍惚间以为会是学院对未就业学生的例行询问，未曾料想竟是李爱群老师为武体学报公众号开辟新栏目所作出的邀约。在跌宕的心情里，李老师对“自白”的建议与指导犹如天外音，若不是后续在微信中又强调了一次，我大抵会沉浸在美好心绪中，忘记要写一些什么。
很多朋友通过《青年女性运动身体的在场、互动与意义生成》这篇文章知晓了我的名字，其中也有一些对我的经历颇有兴趣，利用邮件或是QQ联系上了我，兴趣点多集中于：你是学体育出身的麽？硕士怎么能一作发C？现在在干嘛，读博还是工作？选题是怎么来的？网络民族志这个方法怎么用？诸如此类的问题上。这些的答案恰与编辑部的写作建议不谋而合，除去研究本身的选题、调查、写作、投稿，李老师也希望我谈一谈“青年学者在学术上的成长”，以期为广大硕博学子们带来可供参考的价值。
坦白讲，我与“青年学者”还有着较远的距离，自觉不过是个“运气尚佳的学生”，承蒙编辑部不弃，在外审的一改再改下，有幸刊发了文章，得到了大家的些许关注。但我想“好运”不是凭空降临，也非求神问道而来，昨日种种，皆成今我，它潜藏在我普通到具有代表性的经历里，由认知和性格形塑，也透着几分坚持和努力。借由这样一次写作机会，通过自我叙事的能动性书写，勾画出一个体育生的C刊投稿故事，期望参考价值有所展现的同时，也不失趣味性和故事性。
（张越与其硕导翟林教授)
研究缘起
邮箱里堆砌起来的退稿消息在提醒我海投没有任何意义，文章本身才是关键。从描述性的量化研究到互故作高深的理论思辨再到基于经验事实的质性研究，我的普刊选题在日常生活和理论所见中被发掘。由于被质性的魅力更多吸引也享受其间，在方法上多采用参与式观察和半结构式访谈。写作整理一般花费个把月的时间，而后迅速投稿，被退一次就大修一次，换家再投，当然并不是根据编辑部给出的退稿意见，而是自我审查式的。陆续中稿，大概率会得到曾经艳羡的奖学金，但我却不甚满足，因为学术之于我的意义已经在不断扩大，它指导着我观念的走向，去发现一直经历却未能察觉的事情。为寻求更大进步，也寄希望于在投稿过程中获得理应存在的退稿意见，我将视线转向了国内C刊，此时选择什么样的研究主题就成为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准备工作
2020上半年的时候，我跟大多数女孩一样在哔哩哔哩跳起“帕梅拉”，发现通常视频发布短短数天后，播放量就高达百万，其中引人注意的是青年女性群体在弹幕和讨论区内的发言，内容大多围绕变瘦变美，但目的和动因却各不相同，于是便萌发了做“互联网女性健身叙事”相关研究的想法。“性别”是导师早年研究的重点，也是我们日常对话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内容。此时我已基本了解女性主义的发展脉络，略读过李银河、波伏娃、鲍尔多等人的作品，十分关注熊欢、张震、杨雪等中青年学者关于“身体与性别”的前沿研究。那么自然将观察到的青年女性互联网健身实践划归为女性主义的研究范畴，而近几年体育学界热议的“身体转向”也被视为研究的基本论调。
虽然有一些理论方面的基础，但自身水平有限，恐难有什么大的突破，便将方法的使用当作求新的关键。早些时候听过杨海晨教授关于乒乓球运动员自我民族志的讲座，后续也有专门选修《体育人类学》课程。苦于没有下田野的机会，民族志写作一直搁置，直到在方法学检索中发现了将田野转移至线上的可能，心中大喜，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与我关注的青年女性“帕梅拉”线上运动社群有着极大的关联性。并且在对女性主义的学术脉络梳理中发现，网络民族志与赛博女性主义有着较深的渊源，甚至可以说是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在充满新兴网络技术的权力网络中，女性虽早就参与其中，却没有获得应有的机会，只有在考察互联网权力关系时置入女性的经验与价值，才有可能借由互联网技术调节或增强对社会关系的影响，线上体育锻炼无疑是一个相对不错的切入点。
初期思路
在理论指导和方法使用基本确定后，带着“说女性健身故事”的想法，每次训练都会格外关注视频上的文字内容，也会尝试发送弹幕，中后期田野调查阶段，因为内容太多，还要找寻被访者，就只坐在电脑前，以潜伏的方式来展开调查。网络民族志的具体使用情境在学界有一定的争论，郭建斌认为，由于网络社区的特殊性，网络民族志的对象只应限于“线上世界”；而卜玉梅则认为线上世界与线下现实是内在联系在一起的，调查应拓展到线下进行。而我在对身边人的观察中发现，部分有发送弹幕的习惯，部分训练时无暇发送弹幕，但享受观看弹幕带来的乐趣，还有一部分会关闭弹幕显示，沉浸式跟练。那么如果研究只局限于线上世界，恐怕会错漏一些信息，也难窥见全貌，所以在被访者的找寻上也有考虑到现实生活中的训练者。
经过小半年的田野调查，我将收集材料迅速整合后按照质性研究的基本框架进行写作。前言部分首先对身体史进行简要回顾，随即引出互联网技术如何对肉身感知发生改变，再指出网络民族志这一方法与主题的切合。文献探讨主要围绕赛博女性主义与身体哲学展开，希望以此揭示青年女性与互联网科技的互动生成。方法说明时特意绘制图表展现被访者信息。田野的呈现是由“女子健身操的变与不变”“技术支配下的界面与内折”“弹幕使用的狂欢与理性”三部分构成，而结论与讨论部分则以“运动主体的身体认同与技术赋权”“运动身体与世界的知觉粘连”“超越时空的互动仪式链条”与之一一对应。成文后就是毫无技巧的按照网上找的体育学C刊名录一家家投稿，在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被拒后，终于在武体学报这里送了外审，并在期刊社网页上找到学报交流QQ群，加入其中。
编辑退修
在QQ群问过稿件信息后的不久就收到了外审意见，只记得那天我对着意见洋洋洒洒的千八百字呆坐了很久，也思考了许多。在写作设计之初，理论被摆在至高的位子上，我寄希望于平铺女性主义科技研究与后现代身体哲学的理论思考，藉由身体与性别议题，透过“女子健身操”运动的发生发展，结合哔哩哔哩健身用户群的网络民族志书写，讨论青年女性社会网络空间中的身体认同并揭示其运动身体在生活世界感知表达形式。在文本呈现上，访谈所得的被访者话语和观察所见的弹幕区发言被分离开来，并画蛇添足般对弹幕使用行为进行三级编码，目的是为分而述之，却在外审意见中惊觉，这既丧失了研究的内在连续性，也是对民族志的完全误读。
针对盲目的理论堆砌，外审意见指出，在理论基础之上，作者想讨论什么样的学术问题并不明确。“青年女性社会网络空间中的身体认同”并不是具体的学术问题，而是一个比较泛的讨论议题，前人关于这一学术问题已经形成了哪些主流观点，这些观点在哪些方面具有解释力，而哪些方面又不具有解释力也不清晰。 且在“文献回顾”中只是进一步提到引用“知觉现象学、身体观为关键切入点，揭示青年女性运动身体与互联网科技的互动生成”，作者显然对于学术研究的理解尚停留在用已有理论去解释现有经验的层面上，如果所有的研究都停留在用已有理论来解释现有经验，那么人类认识将不会有所进步。
具体研究问题的模糊与文献综述中理论与现象的脱节，让我必须重新回到具体的研究情境中，回到“帕梅拉”视频跟练者的生活世界中去。再下田野后，“Ｂ站‘帕梅拉’视频跟练者是怎样的群体？她们运动着的身体在移动互联网中处于何种位置？她们在技术搭建的乌托邦社区内创造着又或遵守着怎样的‘游戏’规则？”这三个具体的问题以渐进的方式被逐一析出。而“文献回顾”部分的内容，也不再是关乎“身体观”的各种表述，而是直指体育女性主义的身体研究。另外，在民族志的文本呈现上，有意识地通过叙事风格推进，并借鉴韦伯的“理想类型”分析框架，通过“片面”强调或夸大身份认同与社会建构这两个特征维度，对“帕梅拉”跟练视频参与者进行类型化处理。讨论部分则是以运动身体的主体性分析以及与世界的知觉粘连来说明青年女性运动着的身体在茫茫互联网中所处的位置，并将“规训与反抗”视作她们面对世界的方式。
在熬了很多个大夜，按照外审意见退修四五稿并附上修改意见后，终于等来编辑部的“添加作者信息”。当初所奢望的C刊投稿经历不过是求一个意见，真到了添加作者信息的环节反而不知所措，四处找寻着可能会存在的相关信息，学报QQ群和万维书刊网为小型学术共同体的搭建创造了可能，也很好地缓解了作者在投稿等待中的焦虑情绪。个把月后的一个上午，接到来自学报编辑老师的电话，她就文章提出质疑，希望我能够予以回应，当下心中便窃喜，想应是“互联网女性健身叙事”的内容入了这位女编辑的眼，便尽我所能各种介绍、列举创新之处，但对方的淡淡回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后就是每天期待着编辑部的电话，再是三四次反复沟通后，基本敲定文章的录用。
投稿心得
在武体学报经历数次退修后，我更加坚信那句话：“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也摸索到些许写作、投稿经验，想要分享给对期刊论文尚不清晰或是被困扰着的朋友们。论文选题和田野调查在前文已有积极经验，便不再赘述，更多以自我反思的形式来谈论文的写作与投稿。
经验研究的写作架构一般是：问题提出、文献回顾、方法说明、分析、讨论。“如何提出一个好问题”是研究的开端，发问的关键在于对差异性现象的敏锐把握，详见，赵鼎新，2021，《质性社会学研究的差异性发问和发问艺术》，《社会学研究》第五期。而在问题提出与文献回顾的衔接处理上，一般走“经验现象—经验问题—文献回顾—发现经验与理论之间的张力—基于该种张力承接下文或提出理论问题”的路径，而非像我原本理解的那样理论先行，用理论去演绎现象。另外，文章所需的理论框架一般被安置在文献回顾部分，指导文章走向，而后形成对固有框架的超越，也可像我文中一样将韦伯的理想类型单拎出来只用于分析材料。在质性研究方法的选择上，最好找到方法与理论的适切性，例如我在梳理女性主义学术脉络史时就发现了网络民族志与赛博女性主义的密切关联，如果盲目使用现象学心理学的质性研究方法，那么就会与既有研究主题相较甚远了。在厘清上述问题后，根据经验材料展开讨论也就会相对顺畅。
成文后的投稿是个十分关键的步骤，因为之前的随缘投稿浪费了很多时间，也被各种焦虑情绪困扰过，所以也讲讲我的体会。首先要对期刊与自身的定位有所了解，各家编辑部的偏好、风格都有所不同，投其所好才是上上之选，但作者身份很多时候会是限制因素，如果目前是硕士阶段，投稿之前先搜索意向期刊历年硕士的发文比例，如果极低，不如换家再投。其次是与编辑部的沟通，虽然没有从事过编辑类工作，但大概可以想象出编辑工作的繁杂，在保持充分理解、尊重的基础之上，我认为作者可以通过邮件或是电话向编辑部了解稿件进展或是就投稿文章沟通写作想法，我们也有权在决定在等待过程中是否要进行撤稿，当然这需要与编辑部提前沟通清楚。最后，特别是学生群体要面临升学或毕业压力，应提早预见文章投稿的诸多不确定性，保证有几篇文章同时进行，避免被框定在审稿周期中，惶惶不可终日。
写在最后
我从未掩饰过对发表C刊文章的渴望，不可否认，功利性在推着我前行，但功利主义绝非是学术研究的最终指向。在投稿过程中，除了学习到论文写作技巧，更加深了我对学术研究的基本认识。从研一时候为了奖学金开始琢磨普刊发表，到为寻求个人进步希望在C刊投稿中获得审稿意见，再到羞愧于外审意见里所提到的：“如果所有的研究都停留在用已有理论来解释现有经验，那么人类认识将不会有所进步。”文章被录用后，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将自己当作研究者来看待，感觉到可能会肩负一种什么样的责任，不再小打小闹，只丰富自己的见闻，而是要为了人类认知、学科进步去尽一份力。虽然这些事儿距离我们学生还很遥远，或许从我们嘴中说出都会像是笑料，但如果能将之视为奋斗的理想信念，那也是幸福美好的。
历时十个月，虽然文章刊发时我正在毕业的关卡上，但也万分坚定了读博的决心。为了能心无旁骛，也为了做上岸的各种打算，我放弃了一所民办二本的签约以及昆山中小学的面试。在如此严峻的就业形势以及不甚明朗的考博环境下，gap一年，只为考试，确实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但是只要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愿意为着什么而奋斗，也就无所畏惧了。依旧“幸运”的是，我在去年年末通过福建师大的博士“申请-考核”，进入杨海晨教授的“田野挖掘者”团队，继续调查研究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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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张越，女，回族，1998年生，安徽南陵人，硕士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博士拟录取于福建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研究方向为体育社会学。近年来以第一作者身份在CSSCI收录期刊上发表论文2篇；主持完成华中师范大学校级研究课题1项，参与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1项。
来源丨武汉体育学院期刊社
转自：“学术训练营”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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