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最近几年，网络技术学领域和网络社会学领域出现不少新的概念，特别值得重视且具有较强未来学意义的概念有两个：元宇宙和万联时代。两者都是对未来网络发展的一种预知。所不同的是，元宇宙是对未来网络技术发展的一种预见，万联时代则是对未来网络社会发展的一种推测。将两者加以比较分析和结合考察，显得很有必要。考察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逻辑关系，即元宇宙是迈向万联时代的一种网络技术路向，万联时代则是由元宇宙等技术所形塑的一种网络社会形态。以此为基础，对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进行分析和预估，把握万联时代的社会变迁趋势，从而优先做好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以实现万联时代自觉变迁和前置治理，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元宇宙；万联时代；网络社会；社会变迁；社会规划；前置治理
一、 引言
2021年，一个出自1992年出版的科幻小说《雪崩》且为作者尼尔·斯蒂文森取名“元宇宙”（Metaverse）的新概念突然在互联网业界流行，迅速吸引许多人的眼球，搅动着全球互联网业界。在国外，互联网业界布局“元宇宙”显出颇大动作，游戏公司、微软公司、脸书、苹果公司等纷纷入局“元宇宙”。韩国一个叫“元宇宙联盟”的组织，开始游说当地政府和企业合力研发一项开放的全国VR平台。 1 在国内，一些实力较强的互联网企业也于2021年迅速投入“元宇宙”布局。字节跳动斥资90亿元收购国内VR硬件创业公司Pico布局元宇宙；腾讯CEO马化腾公开回应火爆的“元宇宙”话题。 2 网易申请注册了网易元宇宙、雷火元宇宙、伏羲元宇宙等商标；百度申请注册了“Metaapp”商标。 3 有人编排出一个《2022年中国元宇宙企业综合实力TOP10排行榜》 4 ，以显业界一派火热景象。
“元宇宙”这一新概念的流行及其对全球互联网业界的搅动，不仅引起了科技界、经济界的高度重视，而且引起了媒体界、社科界的重视。借由中国知识资源总库的Web of Science链接，通过含有“Metaverse”的题名检索，查得记录193条。而在CNKI的中文数据库中，通过“元宇宙”题名检索，查得记录874条。在这874条记录中学术论文较少，不足150篇，而发表于CSSCI（含扩展版）刊物的论文86篇。 5 论文数较多的学科大致有传播学、图书情报学、教育技术学、文艺学、法学等；研究取向重在元宇宙对经济社会发展的作用及在特定领域的应用设想，而从社会学角度论及元宇宙有关问题的论文可谓稀缺。诚如刘少杰教授所言，“当元宇宙被称为2021年最令人们瞩目的热词，关于元宇宙研究的学术论文和新闻评论大量发表之时，却很少能够看到来自社会学领域的研究成果。” 6
在科技界对元宇宙的进军争先恐后，媒体界对元宇宙的关注热度非凡的时候，社会学界对元宇宙的研究却显得相对迟缓的现象确实有点不够合适。初步分析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恐怕与以下几个主要方面的实情有关：第一，当今时代是一个“技术的加速”或“科技加速”的时代 7 ，科学技术发展一日千里。在社会学界刚刚开始对5G网络进行系统研讨之时，元宇宙又跃入人的眼帘，社会学界要跟上当代技术发展的速度看来真不容易；第二，当代社会是一个多种新的技术迅速发展并对社会形成多种影响、带来多种社会风险的时代，社会学界需要研讨的问题很多，要对每一种新技术的社会影响都加以研究，显然力不从心；第三，“元宇宙”基本上处于理念建构的阶段，不少人对元宇宙这一相对晦涩的概念还未达到一种深入的理解，要社会学界在如此情况下做出及时反应其实也有难度。
当然也应该知道，尽管从学术上讲“元宇宙”目前还只是一个概念，但它已经受到科技界的高度重视，得到企业界、金融界的巨额风投，从某种意义上说，“元宇宙”技术目标的实现、社会应用的推广并不是一个遥遥无期的事情，在当代技术加速变迁的社会里，预期会像5G网络一样不断加快开发步伐并渐次进入人们的社会生活，且对当代社会变迁产生某种影响。所以，社会学界尤其网络社会学界集结一定力量，切实开展“元宇宙”的社会学研究，显得很有必要。可喜的是，2022年4月由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等单位联合主办，安徽大学数字乡村建设研究院承办的“面向元宇宙：迎接网络社会发展的第三次浪潮研讨会”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形式得以举行 8 ，可谓开了中国社会学界进行元宇宙社会学研究的先河。
本文作为上述会议的参会论文，主要从社会变迁与社会规划的角度，将“元宇宙”这一新的概念与另一个网络社会学概念“万联时代”结合起来考虑，具体讨论元宇宙技术发展可能对万联时代社会变迁的负面影响和给万联时代社会变迁带来的社会风险，以及如何通过社会学的社会规划有效实现万联时代的社会规划变迁与社会前置治理的问题。囿于元宇宙的发展仍属起步阶段，本文只是一项探索性、前瞻性的理论研究，其研究方法主要采用网络记实法和理论分析法。重点是在讨论元宇宙与万联时代的逻辑关系基础上，将“元宇宙”视为一种迈向万联时代的技术路向，对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进行一定的社会预测，进而思考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可能带来的某些社会风险，目的是为做好中国万联时代的社会变迁规划、推进网络社会的前置治理提供一定的参考。
二、 元宇宙：迈向万联时代的图景化技术路向
最近几年，网络技术学领域出现了许多新的概念，如互联网+、大数据、人联网、物联网、万联网、工业互联网、车联网、泛互联网、全真互联网、元宇宙等，网络社会学领域也出现了一些新的概念，如人联时代、信联时代、万联时代等。在这些新的概念中，特别值得重视且具有较强未来学意义者有两个：一个是元宇宙，另一个是万联时代。这两个概念都是对未来网络发展的一种预见。所不同的是，元宇宙是对未来网络技术发展的一种预期，而万联时代是对未来网络社会发展的一种预见。这两个概念大致在同一时段开始受到学界重视，显然不是一种巧合，而是一种发展逻辑在网络时代的显露。那么，元宇宙与万联时代存在何逻辑关系？这是讨论未来网络社会变迁时有必要理清的一个基本问题。
1.“元宇宙”的基本涵义与实质
“元宇宙”最早是一个与网络信息技术发展相关的科幻概念，是对未来网络信息技术及其可塑造的高超虚拟空间的一种图景化的技术构思。近年来，元宇宙概念由科幻转向实在的技术领域，为人类探索新的网络信息技术、推进网络高效利用提供了一条新的技术路向。在技术领域，所谓元宇宙也称为网络虚拟实境，是人类利用先进的网络信息技术而开发的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且交互作用的数字化虚拟实境或数字化虚拟空间。在这个数字化虚拟空间中，人们通过利用数字化虚拟实境头盔，即可进入到一个技术先进的虚拟现实环境中进行游戏、工作和交流，并且能够获得比以往更好的一种沉浸式体验。从有关元宇宙问题的讨论来看，目前大致可以从技术学角度对元宇宙加以以下方面的认识。
第一，元宇宙是一种先进网络发展的技术创意。“元宇宙”最早出自于1992年出版的一部科幻小说《雪崩》，说明它最早乃是一个科幻创意，或者说是作者在技术想象力作用下对未来先进网络技术及其功能的一种想象。这种科幻创意或想象，或许受到创造学上所推崇的一个更早的成功案例“阿波罗”登月号技术创意的某些影响，原因是它在科幻创意和浪漫表达方面与“阿波罗”登月号的技术创意案例在较大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即使作为一部科幻小说对未来网络技术及其功能的一种想象，这种想象并不是缺乏技术依据或偏离技术逻辑的。相反，从近年网络信息技术研发的进展来看，恰恰表明了这种科幻创意或想象是有着技术依据且遵循技术逻辑的。当这种科幻创意或想象在近来被技术专家或技术团队从小说中翻出来并发现其现实价值后，人们对这种科幻创意或想象倍加推崇，并进行了技术可能性的某些探索，从而使其成为对未来先进网络发展的一种技术创意。
第二，元宇宙是一种先进网络技术的技术组合。创造学研究表明，每一项技术都有其初始用途，但也不止于其初始用途，通过技术组合不仅可以提升现有技术的优势，而且可以使技术产生新的功能。“阿波罗”登月号在技术创新方面所运用的最重要、最出色也是最成功的创意方法就是技术组合或技术集成。后来的智能手机也如此。据有关资料显示，在“阿波罗”登月号的研制过程中，专家们发现，当时已有的技术在“阿波罗”登月号所需要的技术中占有绝大部分，真正需要新开发的技术只占极少数。“阿波罗”登月号的技术开发主要用到的创意方法就是技术组合，当然也少不了要做一些新技术开发。正如“阿波罗”登月号的技术开发一样，“元宇宙”基本面上的技术创意也就是技术组合或技术集成。据有关专家所言，“元宇宙”就是一个已有的网络信息技术成果加上一定关键技术攻关成果在“元宇宙”概念上的组合创新。可见，元宇宙基本上是一种先进网络技术的技术组合。
第三，元宇宙是一种先进网络社会的技术载体。网络社会也叫虚拟社会，按照著名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的意思，网络社会是其社会结构由基于微电子的信息与通信技术推动的网络组成的一种社会。 9 网络社会有原初形态的网络社会、发展形态的网络社会、先进形态的网络社会之分。原初形态的网络社会是在早期的电子计算机、铜轴电缆、固定通信技术以及一些基本的信息处理技术的基础上形成的；发展形态的网络社会是在革新的电子计算机、光纤、移动通信技术以及一些新的信息处理技术的基础上形成的；先进形态的网络社会则要在功能更加强大的电子计算机、通信网络以及更为先进的信息处理技术——数字网络技术的基础上才能形成。网络社会要发展到先进形态的网络社会，必须有先进的、高超的网络信息技术构成先进技术载体，没有先进的网络信息技术的支撑，先进形态的网络社会便不会自然降临。从某种意义上讲，“元宇宙”的实质意义，就是在已有网络信息技术的基础上，通过技术整合和创新，构建先进形态的网络社会所依托的一个技术载体和场境。
2.“万联时代”的涵义与特征
万联时代是网络社会学中新近出现的一个概念。所谓万联时代即万物互联时代，是当代网络技术发展所形塑的一个特定时代或特定社会的理想类型化称谓，是近来兴起的一个具有未来性质的社会学概念。提出万联时代这一概念的依据有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网络发展的历史依据；二是网络技术发展的现实依据。历史地看待和预估社会网络的变化，人类社会网络的发展有四个阶段：人联时代、信联时代、万联时代和以后的脑联时代。 10 万联时代是继人联时代、信联时代之后的人类社会网络发展的第三阶段，也是人类社会网络发展的一个先进阶段或高级阶段，同时还是人类社会网络进一步发展到超常规发展的脑联时代的过渡阶段。万联时代这一概念与元宇宙概念有所不同，它不是一种技术或一种场境，而是由新的网络技术构塑的一种社会类型，其社会性强于技术性，社会学特征明显。
首先，万联时代具有高度的社会连通特征。没有社会连通就无从构成社会，社会连通程度决定社会结构与社会功能。社会连通特征是人类社会一个显明的社会特征，人类一直以来始终都在追求社会连通，互联网的出现和迭代创新更可说明这一点。邱泽奇在讨论5G时代的社会变迁时，突出讨论了5G时代的连通性。他认为，“社会变迁可以被刻画为连通性从0向1演进的过程”，互联网之前的社会变迁源自对等层级的连通性演进，互联网时代的社会变迁源自网络连通属性的演进，5G时代的社会变迁源自两个重要技术特征，一是速度和容量的革命性，二是网络逻辑。 11 事实上，5G时代是万联时代的起点。5G时代也好，6G时代也罢，都可以概括为万联时代。万联时代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遵循网络逻辑的基础上，通过提高网络信息传输速度以及拓展网络传输信息类型提升或增强网络的社会连通性，不仅使人与人之间能通过万联网络关联起来，而且可使人-事-物都能通过万联网络关联起来，从而构塑出一个具有高度社会连通性和社会关联性的时代或社会。
其次，万联时代具有突出的社会互益特征。万联时代的社会互益特征即万联时代的社会互益性。万联时代的社会互益性来自万联时代的社会连通性。万联时代作为一种具有高度的社会连通性的社会，依靠万联网络的互联互动，在通常情况下可以实现社会成员（包括个体、群体、组织）之间的社会互益。网络行为研究表明，网络中的人际互动或社会互动具有真实性，网络中人们之间的谈天说地、信息交流、求助与施助等，都具有突出的社会互益性。有学者将网络中的人际互动或社会互动行为分为网络求助行为和网络利他行为。 12 很明显，这两种网络互动行为对于社会成员来说几乎是不可或缺或无法避免的，原因是他们需要社会互益。在万联时代，万联网络高度的社会连通性和社会关联性带给人们社会交往更为广泛的网络空间、网络场景和网络渠道，无论是网络求助行为还是网络施助行为，大都可以在网络空间中方便施行，这时的万联网络就像一个偌大的社会互益组织，人们在这一社会互益组织中，既可求助，也可施助，从而凸显出万联时代的社会互益特征。
再次，万联时代具有明显的社会进步特征。社会进步是从社会变迁方向析出的一种社会变迁类型，称之为进步的社会变迁。郑杭生先生在《社会学概论新修》中对进步的社会变迁做了解释：“进步的社会变迁是符合人类社会发展客观规律，带来社会物质财富的增长和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包括精神生活的提高，使每一个社会成员逐步达到平等，使个人逐步得到全面发展和逐步能够自由地表现自己的才能。一句话，进步的社会变迁是一种促进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的社会变迁。” 13 万联时代具有明显的社会进步特征，诸如借助于先进的万联网络，可以实现社会财富总量的快速增长，可以带来人们精神生活的不断丰富，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逐步推进社会成员之间的平等和公平，可以促进社会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等，这些都体现出一种社会进步性。当然，郑杭生先生也指出，进步的社会变迁也不是直线型的，而表现为曲线型的前进。虽然万联时代具有明显的社会进步特征，但并不是说这种社会进步特征是绝对化的，万联时代的社会进步特征依然具有渐进性和相对性。
3.元宇宙与万联时代的逻辑关系
元宇宙与万联时代的逻辑关系问题，是我们在讨论元宇宙与万联时代两个几乎在同时段时兴的概念时有必要认识的一个问题。不搞清楚两个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便很难深入地认识元宇宙，也很难深入地认识万联时代。经过初步分析我们认为，元宇宙与万联时代有着密切的关系，也有着明显的区别。不能用元宇宙代替万联时代，也不能用万联时代取代元宇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多样的，不能简单而论。通常来说，元宇宙是一种数字化、形象化、影像化并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娱乐化的新的信息技术，而万联时代则是一种万联化的社会形态。但综合起来看，元宇宙与万联时代之间却存在着某种特定的逻辑关系，两者之间最基本的逻辑关系是技术手段与社会目标之间的逻辑关系，也即元宇宙是一种技术推进手段，万联时代则是一种社会发展目标。更具体一点说，元宇宙是人类进入万联时代的一种技术路向，万联时代则是由元宇宙技术参与塑造的一种新的社会类型。
首先，元宇宙是指向万联时代的一种技术构思。从“元宇宙”（Metaverse）的词源来看，元宇宙乃是尼尔·斯蒂文森的科幻小说《雪崩》中对未来先进网络信息技术所塑造的网络虚拟空间的一种形象化描绘和图景化构思，具体是指未来的互联网将发展成一个将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连接起来并达到某种程度融合的超越现实世界和现有虚拟世界的技术场境。在这一场境中，未来互联网使用者带上特殊的头盔（包括特殊的耳机和目镜），便可以在线塑造自己的“化身”，以虚拟分身的方式在超级虚拟世界中生活与工作。从技术学角度讲，“元宇宙”实际上是互联网未来发展的一种技术图景，也可以说是敏感的人们对互联网发展所预设的一种技术愿景。然而，在今天的互联网业界，“元宇宙”（Metaverse）一词似乎已为互联网业界和对互联网未来发展的商业价值和实用价值感兴趣的人们改变或扩充了词义，而成为互联网未来发展的一种技术路向。由于这一技术路向包含了互联网未来发展的远景目标和万物互联的技术特征，从而也成为指向万联时代的一种技术构思。
其次，元宇宙是进入万联时代的一种技术动力。互联网的发展经历了一个较长时间的信联时代发展过程，目前，信联时代已达到一个技术相当成熟的地步。随着5G的推广应用和6G的着手研发，互联网的信联时代行将被一个新的时代所取代，这个新的时代就是万联时代。然而，万联时代并非单纯依靠5G或6G技术就能实现。除了支撑信联时代发展的各种基本的网络信息技术和为万联时代打下良好基础的5G、6G等技术之外，还得有更多网络信息技术创新来强力支撑，才能使人类社会真正进入万联时代。这是社会由信联时代进入万联时代的一种更为高端的技术需求。针对这种高端技术需求，科技界和互联网业界都一直在努力探索，并不断开发和创新这类技术，智能头盔技术即可看作是在元宇宙概念影响下开发的一种新的技术，如果有更多的元宇宙技术（如嗅觉信息技术、味觉信息技术、触觉信息技术）被开发出来，便可形成及早进入万联时代的一种技术动力。当然，从主观上来说，科技界和互联网业界至今都还未对此做出深入的思考，更不要说有实际的行动。
再次，元宇宙是迈向万联时代的一种技术路向。人类要真正进入万联时代，并使这个时代真正超越以往的人联时代和信联时代，在很大程度上必须依靠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只有这类技术发展到一定高度，人类网络社会才能真正进入万联时代。我们知道，过去为了超越人联时代，人类首先发明了电报电话，后来又发明了计算机并依靠计算机联网传递信息而进入了信联时代。而为了从信联时代走向万联时代，人类更从各方面进行技术探索。5G技术、传感技术、数字技术、新的智能技术等的发明、推广和应用表明了这一技术探索的推进过程，这些技术解决了迈向万联时代的信道容量、传输速度、终端联接数等基本问题，这是走向万联时代最基础、最坚实的一步。然而，万联时代的真正到来，并非仅仅需要解决这几个基本问题就能实现，要使万联时代有血有肉、体态丰满、生动活泼，更好地满足人类社会的各种社会交往、工作学习和生活娱乐等新的需求，还需要更多的技术创新和技术融合作为基础，元宇宙概念的确立恰恰为此提供了一种更为理想和先进的技术路向。
三 、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变迁趋势
在技术为王、创新为王的当代社会中，技术创新已成为推进人类社会变迁尤为重要的动力。从20世纪40年代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诞生，到后来70多年中各种信息技术、网络技术、大数据技术等的不断涌现，技术已实实在在地改变了社会，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变迁。当前，技术界、产业界、金融界甚至社科学术界大多将“元宇宙”作为一种未来互联网发展的技术路向。尽管这一技术路向是否为最佳路向并未经过严密的比较研究和科学论证便登上了网络技术发展的神坛，但它毕竟是当前明确提出并风行世界的技术路向。从元宇宙路向的目标与进路来看，当前围绕元宇宙概念所开展的技术创意和资本风投，定会不断加速“元宇宙”概念下的网络信息技术开发、变迁或跃升，而这些网络信息技术的变迁也定会推动作为一种新的社会类型——万联时代的加速到来，进而引致万联时代社会变迁的加速。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变迁，可以粗略预估到以下几个方面的社会变迁趋势。
1.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纵向变迁趋势
社会纵向变迁主要包括社会进步和社会倒退两个方向。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纵向变迁，总体来讲应当是社会正向变迁。这种社会正向变迁主要体现在：（1）万联时代是人类社会网络发展过程的关键阶段。人类社会网络的发展从原始到先进的发展可分为四个阶段，即人联时代、信联时代、万联时代、脑联时代，其中万联时代是发展的关键所在。（2）万联时代是网络技术跃升塑造的新社会形态。它是贝尔所言“后工业社会”的一个高级阶段，托夫勒所言“第三次浪潮”的一个攀升阶段，奈斯比特所言“信息社会”的跃升阶段，尼葛洛庞帝所言“后信息时代”的实现阶段。同时，相关的纵向变迁还有：（3）万联时代是网络技术逻辑支配的新经济时代。（4）万联时代是网络技术构建秩序的新治理时代。（5）万联时代是网络技术嵌入民生的新生活时代。 14 万联时代是否存在社会倒退，这要从比较角度来做出研判，尚待观察。如果依照人们的惯性思维，万联时代相对以往时代所出现的发展中的社会问题也算倒退的话，那么如个人化、虚幻化的强化等便可以算上。
2.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横向变迁趋势
社会横向变迁与社会结构有关，主要包括社会分化和社会整合两个方面。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横向变迁，可说是既有社会分化的变迁也有社会整合的变迁。万联时代的社会分化可谓十分明显，如信息分化、财富分化、行为分化、观念分化、自我意识分化等。万联时代最典型的社会分化是信息分化，尤其可能出现一种层累式信息分化。信息分化是社会分化在信息社会、网络时代的一种重要表现，它是指在当代社会信息化发展的过程中，由于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和有效应用，而导出的一种人类社会的不同信息活动主体之间的信息差距及其不断扩大的社会现象。 15 而层累式信息分化，则是一种分阶段递增和累加的，且在图式上呈现出一种层累结构的信息分化。具体来讲，也即在信联时代信息分化的基础上又叠加一种万联时代的信息分化。 16 社会整合同样是一种横向变迁。在万联时代，由于万联网络的作用，社会在社会结构、社会制度、社会行为、社会文化、社会规范等各个层面，客观上也存在某种整合的可能。人-事-物的万物互联本身也就是一种整合状态。
3.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生活变迁趋势
社会生活变迁在以往的学术研究中多指社会生活方式变迁。其实，社会生活变迁至少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生活方式变迁，二是社会生活质量变迁。社会生活方式变迁通常是指与物质生活的生产条件相统一的人们生活活动的稳定的或固定的形式。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生活方式变迁，可以肯定，随着元宇宙技术的不断进步以及万联时代的到来，人们的生活方式必将发生新的变化，这些变化的焦点在于，大量的人们将更多地依靠或依赖于由元宇宙技术所推进的万联网络进行各种生活活动，甚至包括大量的物质生活活动、文化生活活动和精神生活活动等。同时，各种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活动可能在万联时代因万物互联的作用而激活。社会生活质量变迁是指人们生活活动的社会环境、生活条件、生活保障和生活水平的变化。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生活质量变迁，我们也可以想象，由元宇宙技术所推进的万联时代的到来，不仅能够为人们带来精神生活的满足，而且可以带来物质生活的更加便利，从而使人们的社会生活质量总体得到明显的提高。
4.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行为变迁趋势
社会行为是群体中不同成员分工合作，共同维持群体生活的行为。一般来说，人们的社会行为都具有一定目的，需要一定条件，同时也受制于一定规范。目的是社会行为的原动力，条件是社会行为的助推器，规范是社会行为的制动器。社会行为变迁主要包括社会行为方式变迁和社会行为规范变迁。社会行为方式变迁是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发生的变迁。从元宇宙路向看万联时代的社会行为方式变迁，大致可以想象，虽然模仿、合作与调适可能在万联时代占据上风，但由于崇尚虚拟、拥抱虚拟而脱离社会现实的社会行为以及类瘾式网络依赖有可能比信联时代更盛 17 ，由于个体化、虚幻化的盛行所引致的社会竞争和社会冲突不可避免，这一点很值得注意。社会行为规范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为了共同生活，维持正常的生活秩序而逐渐形成的一套共同遵守的规矩。在社会行为规范变迁方面，随着元宇宙技术推进的万联时代的到来，最有可能出现的是社会行为失范或社会失范，这是历次发展转型中的共同问题，具体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原有的规范失效，二是新的规范缺失。
四 、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
无论基于何种技术路向的万联时代都会发生社会变迁。基于元宇宙路向所达至的万联时代，就现有的关于元宇宙的一些粗略知识来看，其社会变迁总体上可谓是类型多样，并可能显得非常剧烈。这样的社会变迁，有的将给人类社会带来丰厚的社会福祉，有的则可能引致各种社会风险，引出许多的社会问题。明显的有社会信息分化问题，社会信息泛滥问题，社会的个人化和虚幻化问题，社会竞争与冲突问题，年轻群体的自行其是、不再注重向长辈学习的问题，社会的普遍焦虑以及逃避现实的问题等，这些可能都是在以元宇宙为进入路向的万联时代出现的社会风险问题。如何对这些社会风险问题进行防控，是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研究所需特别关注的论题。在此，拟从自觉的社会变迁角度谈谈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思路，以利规导万联时代的社会变迁。
根据郑杭生先生对社会变迁的一种分类，即从人对社会变迁的参与和控制情况来划分，社会变迁便可分为自发的社会变迁和有计划的社会变迁。 18 自发的社会变迁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类整体或其绝大多数人非有意识地参与社会变迁过程，对社会变迁过程表现为一种控制缺失，放任自流。这种社会变迁虽然也可能表现为进步的社会变迁和正常的社会变迁，但与有计划的社会变迁相比，这种社会变迁所引致社会风险的概率更大，社会变迁不成功甚至表现为社会倒退的概率不小，以至于社会风险转化为社会危机后，人们可能束手无策。有计划的社会变迁也称为自觉的社会变迁或规划的社会变迁，是一种通过社会规划来实现的人类有意识、有目的地参与或控制的社会变迁。这种社会变迁的基本特征是人类可以在认识社会变迁规律（含社会风险规律）的基础上对社会变迁进行预测规划，对社会变迁过程加以引导，将社会变迁风险控制在最小状态，并谋得社会变迁带来更多的社会福祉。
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同样可以分为自发的社会变迁和自觉的社会变迁。到底是要倡导或采纳自发的社会变迁还是自觉的社会变迁，这一问题恐怕不难做出选择。“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信联时代基本上就是采纳的自发的社会变迁。原因是在那个时候人们对互联网的认识不多，对互联网引起的网络社会变迁带来的各种风险估计不足，对于信联时代的网络社会治理大体上是遵循一条摸着石头过河的“后治理”理路，也就是出了问题再想办法解决的思路。这种“后治理”思路，不仅难以阻止网络社会风险的频发，而且给社会增加了沉重的网络社会治理负担。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应当选择、倡导和采纳的是自觉的社会变迁或有计划的社会变迁。当然，自觉的社会变迁或有计划的社会变迁需要通过社会规划来实现，这就需要切实地做好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的规划工作，以规划来切入前置治理。
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要做的事情很多，但以下是需要重点做好的事情。首当其冲的是要对元宇宙技术或场境的社会功能进行充分、深入的认识。元宇宙目前只是一个概念，是对未来互联网从技术理念上预设的一种概念性图式。这一概念或概念性图式在互联网业界、金融界和媒体界的共同作用下，已经传遍世界，受到社会公众追星似的热捧。然而，元宇宙到底有哪些社会功能？不少人只是依据科幻小说《雪崩》的描写而延伸解读，普通人则是“人云亦云”。这对于发展一项事业或一大产业显得很不严谨。相反，一些专家在谈到元宇宙的社会功能时则显得非常谨慎。黄燕铭说：“元宇宙可能对整个社会、经济、人类的文明发展，都会有很大的帮助。但其中也有各种杂音，是否值得投资，关键看内容对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强盛、文明的进步，是否有帮助。而非把其纯粹当作一个概念性东西来看待。” 19 可见，加深对元宇宙技术或场境的深入认识乃十分必要。
在对元宇宙技术的社会功能进行充分认识之后，接着要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要对元宇宙的技术风险、金融风险和社会风险进行科学预估。“元宇宙”这一概念目前在社会上颇为流行，社会关注度也在迅速提高，各种技术资源、金融资本都在向元宇宙靠拢，甚至引发出一种社会冲动。然而，关于元宇宙的技术风险、金融风险、社会风险等的研究却未能跟得上来。元宇宙有没有技术、金融、社会等风险，有多大的技术、金融、社会等风险，这是在开展元宇宙技术开发、风险投资和社会推广之前就当做好的事情。遗憾的是，关于元宇宙的技术风险、金融风险、社会风险，目前各界的关心不多，做出科学预估的更少。这种对风险的认知状态，对选择元宇宙作为迈向万联时代的技术路向是不够慎重的。从以往的网络社会风险规律推导过来，元宇宙是不可能不存在风险的。因此，要做好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对上述各种风险进行科学预估，显然是一件不可或缺的重要事情。
在充分、深入认识元宇宙技术与元宇宙场境的社会功能，对元宇宙的技术风险、金融风险和社会风险等进行科学预估的基础上，就要进行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的编制。毫无疑义，主持和承担这一社会变迁规划的应该是与网络技术、网络事业、网络信息产业、网络安全相关的政府部门，如发改委、科技部、网信办、公安部等，相关的政府部门显然需要加以高度重视。然而，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是一项牵涉面非常广的社会变迁规划，在制定这一社会变迁规划之前，不仅政府部门要多多深入调查研究，积极听取科技界、产业界、金融界、媒体界、社会科学界等专家学术的和专业的见解，而且还要积极听取社会公众的意见和建议。社会科学界尤其社会学界，更要主动、积极地加强元宇宙、万联时代、网络社会发展、网络社会规划、网络社会治理等的研究，要为政府部门制定基于元宇宙路向的万联时代社会变迁规划提供扎实的理论支持和规划建议。
五 、余论
元宇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人类借助新的信息技术的发展塑造出一个既超越现实但又与现实同在的虚拟空间，使人的五个感觉器官有超过两个（视觉、听觉）或更多地能够在一个更高的技术平台上得以技术化的实境延伸，似乎能像孙悟空那样，腾云驾雾，通天入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至于到不远的将来，便可以实现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所做出的那个假设：“我从我波士顿起居室的电子窗口（电视屏幕）一眼望去，能看到阿尔卑斯山（Alps），听到牛铃声声，闻到（数字化的）夏日牛粪味儿。” 20 元宇宙的技术路向构想表明，元宇宙具有强大的媒体功能。尽管它目前是从游戏、娱乐出发的，主要应用于娱乐和社会交往，但其强大的功能完全可以应用于劳动生产、企业管理、工作学习和社会治理，并在某种程度上可实质性地将人类社会网络推进到万物互联的万联时代。
然而，目前各界包括互联网业界对元宇宙概念并不是没有争议的。在我们列出的元宇宙和万联时代两个概念中，相对来讲争议较大的是元宇宙而不是万联时代。这是因为，首先，“元宇宙”这一概念太玄，一般的人不易理解，况且至今，人们也很难说清楚元宇宙到底是什么，有说是一种先进技术，有说是一种虚拟空间，有说是一种平行空间，有说是一种生存状态，但都没有定论。其次，“元宇宙”这一概念太虚，说它是一种空间，似有边界又无边界，可大可小，大到漫无边际，小到一个游戏场境，非常不好捉摸。因此，在对元宇宙进行研究时，需要优先考虑的是设法统一元宇宙概念的科学界定，然后才好就元宇宙及其相关事物进行科学的、技术的、经济的、社会的和文化的研究，靠一个似乎为了吸引眼球的概念来吸引人们的关注和参与，虽可以推进技术的发展，但决非长久之策。
另外，有学者认为，万物互联是元宇宙发展的基础。这种说法显然没错。原因很简单，没有万物互联，肯定无法形成元宇宙的虚拟空间或虚拟场境。当然，由此又导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元宇宙和万联时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元宇宙是万联时代的同义词和近义词吗？虽然元宇宙与万联时代存在某种逻辑关系，但元宇宙与万联时代并不是同义词，甚至近义词都不是。因此，接下来对元宇宙的研究，仍然需要进一步弄清楚几个具体的关系：一是进一步弄清楚元宇宙技术与元宇宙场境的关系；二是要弄清楚元宇宙技术与万物互联技术的关系；三是要弄清楚元宇宙场境与万联时代社会图景的关系。这些关系不理清楚，即使各种先进的网络信息技术都有了，也未必就能做出既符合元宇宙实际又符合万联时代需要的合理发展规划，并使元宇宙理念和技术在万联时代的社会实践中得以有效应用。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本文是建立在将“元宇宙”视为一种网络信息技术未来发展的技术目标和技术图景基础上的一种讨论，而非把“元宇宙”纯粹当作一个艺术化的概念来看待，更不是把“元宇宙”作为一种用于融资或营销的噱头来看待。对于“元宇宙”这一概念，社会上确实存在“怀疑论”的观点和看法，这是很正常的。人们对此持有怀疑态度的原因主要在于“元宇宙”这一概念出自于科幻小说，显得很虚很玄，或者说显得太艺术化，人们不好理解，很难琢磨透它的意思。所以，如果“元宇宙”技术确实如现在的互联网技术专家和互联网企业的领导者所讲的是互联网未来发展的一个方向的话，我想建议，具有科技翻译才能的人，最好对“Metaverse”做出一个更适合于互联网科技领域的专业化翻译。在互联网科技领域，即使将其翻译成“超级虚拟实境”也比“元宇宙”更好理解。
转自：“社会科学研究杂志”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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