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的梅花香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梅花,仅从书中听过它“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风骨,在北方的家乡里,我见过的便只是那金灿灿的麦浪与绿油油的苞米。但没见过世面的我却被梅花香浸润了一生。
我自三岁起便被在外务工的父母留在奶奶家里,与奶奶共同守着家里那九亩田地。每逢过年才能与父母团聚,父母的陪伴也仅仅十几天,每当与父母分别时也总万般不舍。奶奶是个粗人,做饭不好吃,缺乏父母陪伴的我总把离别的痛苦怨在奶奶身上,心里想着若是没有奶奶的照顾,那妈妈就能回来了,因此我时常责怪奶奶照顾我不够好。
我在村里上的小学,同学们放学往往都要帮家里干些农活、喂喂家畜,但奶奶疼我总不舍得让我下地干粗活,我也渐渐明白奶奶的好。印象里奶奶总是弯着腰,扛着锄头,再带上一杯蒲公英茶,一干便是一上午,即使是烈日炎炎的中午也干劲十足,左邻右舍也都打趣说奶奶是个只知种地的“铁人”。夏天正午烈日当头,火把似的太阳急了眼般疯狂加热,惊起一层层热浪。乍眼一看,还以为太阳膨胀占了半边天,地上干活的“铁人”似乎渺小如沙砾,但天上的火把再热,融得了万物,也融不掉似铁的心。我时常想田里能有多少活干,能把奶奶忙成这样,但低头看看桌上的苞米、瓜果蔬菜便明白了一切。谁不想过安逸享福的日子?谁不想卸掉肩上重重的担子?
后来我去县城上了初中,父母也在城中租了房子,离开了住了多年的奶奶家,回奶奶家的次数虽然减少了,但唠叨与牵挂却丝毫不减。每逢同我通话,奶奶总有唠不完的家常,诉说不尽的思念,一说便能几十分钟,因此常被大伯们怪她费电话费,即使这样,这个老太太依旧放不下电话,放不下那份牵挂。
奶奶名叫“玉梅”,是个福气名,但这个“铁人”却不知享福总把亲戚送的礼品留着等我吃,即便是放过期了,也还是要留我,摸着那过期的礼品又岂不知她的那份不舍得,那份爱,我也时常笑着说奶奶是“铁梅”。那时我在学校里常见同学吃芒果这一新鲜玩意儿,嘴馋的我又不好意思同父母开口,无意间在奶奶家提了一嘴,没想到奶奶却记在了心上。村里离镇上有十几里地,坐班车要三块钱,身体不好的奶奶不舍得便徒步到镇上,她走进超市找芒果,不认得就问这个问那个,终于买了两个芒果。放假回来,我看见桌上的芒果又惊又喜,立马剥开一个,芒果香瞬间四溢,黄莹莹的果实宛如一块寄托无尽爱意的宝石,既吸引着一个贪吃的小孩,又透出无尽的真情。“铁梅”不舍得三块钱车费,却舍得八块钱的两个芒果,爱是在生活的无声中肆意生长的,我则在爱的滋润下向阳而生。
初二下半年,重病很久的“铁梅”走了,去到了不必做烈日下的“铁人”,不必为家人操劳的地方,谁能想到老太太走前还惦记着他儿子的腿伤和孙辈们的学业,却不曾想过自己一分。短暂的悲痛过去了,便是漫长回忆的伤痛。家中买的菜籽油、面粉、苞米再也吃不出曾经的味道,或许梅花真的谢了。
到初三时,母亲在星期天带我回乡下拜访亲戚,仍未忘记这份伤痛的我,见了旧物又岂不会伤心。我躲在三叔家门口偷偷抹眼泪,回忆着过往的时光黯然神伤。抬眸间,微风轻轻拂动翠绿的苞米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又抬手拨动旁边清澈的小溪,谱着哗啦哗啦的小调,面前的绿衣兵将,似乎不仅守着眼前的一方澄明,更替奶奶守着她的无尽牵挂。我拭去泪水,拂动绿叶,感受微风的气息,更感受梅花的风骨。回去之后我拿起母亲买的芒果笑了,似乎这依旧是那八块两个的芒果,剥开吃起来还是曾经的那个味道,那份温情,泪水也不自觉涌出,我似乎明白了梅花香的真正含义。“铁梅”的风骨激励着我,那个朴实坚毅的老太太在我心中也永远屹立不倒,永不褪色。六月中考,我如愿考上了县重高,没有辜负自己,也没辜负老太太的惦念,更未辜负那抹梅花香。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生命是短暂的,精神却是永恒的,梅花虽谢了,但梅花香永远四溢,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