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这一次真宝鼎登山苦行，就能彻底剪断我对旅行残留的这一丝渴望，就能把心安于陋室，不再觊觎窗
外的天空。谁曾想，到头来，这一丝将断的情愫反倒变成了一个坚定的信念。
出发的前一晚，大雨滂沱，宿舍前的草坪地由于地势低，涨满了水，草在水中摇曳，扮演水草看起来让它
们玩得很开心。但我此刻心里却泛起一丝顾虑，明天下这么大雨还要不要继续登山，正好女朋友的担心和
劝阻的电话又在耳边响起，这让我的心有点像眼前的水草一样摇摆。“怕什么咯，这么年轻，上次去还不
是这样。”，主席是这么回答我的顾虑。雨停了，门前的草不再动摇，屹立如松。
昨晚的大雨并没有给天空留下痕迹，第二天，艳阳高照。八个人集合之后便向火车站出发，昌老师和叶学
长要去领票所以提前动身了。每个人的背包都准备好了这几天的食物、水、衣服和零零散散的东西，吃的
无非是压缩饼干士力架或是些小零食，帐篷防潮垫我们几个男生轮流拿，就这样，我的背包差不多有三十
斤，最重的包应该是主席的，他的背包上高过头顶，下盖过屁股。
到了火车站，过安检口，有些发慌，因为出发前昌老师在我的包里塞了一瓶酒，听说过安检口查到液体要
喝一口，可当时我以为塞的是酒精，所以一路上在想，酒精的味道到底如何。还好，他们说的那条规则是
只是仅仅贴在机场而已。
凝视窗外，山河草木，人鸟虫兽，都被窗口的边缘迅速吞噬。小时候，觉得旅行很好玩，每次出去玩都会
很开心。渐渐长大，渐渐对旅行没有那么多的渴望，渐渐觉得，旅行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
地方去。听说去登山旅行很苦，就想借这次机会证明旅行很辛苦很无聊很不值得，彻底磨灭对旅行的念
头。
在出站口等着我们的，是一个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头发卷成发髻，有些凌乱，抱着一个孩子，一两
岁，侧看酷似蜡笔小新。她带我们到预先联系好的车子那里，那是去天湖的面包车，这种车在这个车站附
近随处可见。
“走，去吃红油米粉！”这句话成了继军人之后又一个属于兵哥哥的标志。红油米粉是不是放了超多辣椒
油的米粉，心里琢磨着。每个人都对这个东西表现出强烈的渴望，但后来终究没有吃到。
车子从喧闹的镇子进到静谧的村庄，窗外从密集的房屋变成更加密集的稻苗，道路从水泥路变成泥水路。
路旁的河里，躺着溪流和大小不一的石头，最大的有像公交车那么大。沿溪而上，溪流愈发小，石头愈发
多，与其说是河流，还不如说是石流，一条流着石头的河。
“嘿，那里有鸡！”，顺着理事长的手指方向，我们看到了全身白色羽毛，脚长着璞的扁嘴的鸡。我发
誓，我真没见过这品种。
车子不久到了目的地，中途停了一次，晓琳下去买了点吃的，我们本想吃粉，但时间不够。
这时候已是傍晚，我们决定去天湖看看，雾气从山林的角落窜出来，到天湖之后，眼前已尽是雾，天湖没
什么水，差不多见底了，难不成这水在晚上幻化成雾气，在早上没人看见之前回到湖里装作没事发生。不
过后来早上再看天湖的时候还是没有多少水。主席说，这湖底有宫殿。简直比我刚才想的还要夸张，不过
也确实有，可惜我没看到。
风大雾重，我们得回到刚下车的地方过夜，那里有个草房子，原来是大排档，生意不好，搬走了其他，只
留下了它。向房子的方向往回走，雾气愈发的浓郁，影子原本是印在山路旁，后来却跑到了雾里面，它好
像是立体的，不再是一个平面上的黑影，它好像又是自由的，不再因我而出现。我感觉它要逃到雾里面的
世界，便把手电关了。
草房后有个山泉口，原主人当初估计也是看到这点才把大排档设在这里，依山傍水，天时地利，无奈生意
冷淡，反倒为我们这些野营青年提供了方便。四顶帐篷，六男四女，五五分开睡。为了等下篝火取暖，我
把房前的木篱笆一根根卸了下来，这东西留着也没有了意义，还不如让它壮烈燃烧，释放最后的生命光
芒，我当时就是这样为我的罪行做心理疏导的。
雾大，湿气重，篝火的升起把身心都烘得暖洋洋的。大家坐下围成一个半圆，围着点燃青春的火焰，生命
的气息在脸上泛着光。
到了晚餐时间，一伙人都把东西拿出来共享，各种零食一堆，最贪吃的小孩也不过如此罢。燕燕的零食最
多，把大家都喂饱了。
夜深了，我和昌老师叶学长一个帐篷。夜，越往后推，温度越往下掉，穿上厚衣裳和秋衣秋裤，也止不住
温暖往外流，只好蜷缩成一条狗一般。冷，还有旁边叶学长的鼾声让我的头脑很清醒，傍边山林上的乌鸦
时不时丢来几个让人厌恶的音符。今晚是个让人不敢触碰的夜。
翌日晨，房子被大雨吵醒。昨晚迷迷糊糊就过了，不过山里的清新空气让我早上没有困意，站在房檐下，
骤雨白亮亮的笼罩远方的世界，从山麓向我迅猛的扫来。还好，不一会，风停雨顿，大雾也慢慢散开，太
阳却披上云的纱，有些许朦胧，居然是一个难得的登山好天气！
“谁有手帮我弄下这个东西？”湘湘的睡袋放在背包上面有点歪了，帮她摆正之后就向真宝鼎进发了。
前方的山路向一条闪电一样延伸到山的另一边，远方的山麓看起来像模型一般。
走在路上，时不时看到一条毛毛虫快速的横穿马路，山里的毛毛虫是不是长着八块腹肌，不然速度怎么会
如此快。路的两旁有一种红色的小花盛开，他们说不出这花的名字，我也说不出，但心里蹦出来一个词，
龙女红！估计是最近看多了神雕侠侣。
对面的山下，有一片地方长着同一种植物，不知名，远眺像一个笼着轻纱的梦，很飘渺，很魔幻。
就这样在路上走着，忽然瞥见有片云从旁边的山顶跟上来，太阳透过它的空隙投下一团阳光，云朵在天上
跑，阳光在山上追，似乎在追逐嬉戏。
山路九曲十八弯，每一曲都在上坡，每一弯都很崎岖。包很沉，腿也有点发颤，毕竟很久没有这样负重远
行。转过一个山头，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他们说那里有个老人在养鸭子。再转过一个山头，看到一个
破旧的老房子，却没有老人跟鸭子，只有两条深山里的小狗冲着生人吠。又转过一个山头，有条溪。我一
直在想，溪的水是从哪里来的，从山上来，是山上哪里，不清楚，是不是这溪流就是山的血液，不从某一
处来，像人一样，血不是从哪里出来的，而是一直在循环着的，山的溪流出去后，不知道经过怎样的循环
又回到山里，山大概就是溪流的心吧。
跨过这条小溪，路陡然变峭了，前面的路还能容两辆车并排通行，此时，就算山上下来一个人也要互相避
让，尽管没有人下来。
腿上的麻木感，抬腿的无力感渐渐变成缠人的藤蔓，迈开每一步都得要大脑下几次命令。喵的步伐也缓下
来，不似先前猫一样的轻盈。山路愈加陡峭，每一步都疼，终于最后痛觉神经负载过大而失灵，一步两
步，感觉这腿已不受控制，背上的包包的也觉得轻飘起来，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几分钟，过后却是更加的
疲乏。
翻上一座山头，视野忽地变得明朗开阔，看着风在山谷狂吼肆虐，不禁想起宫崎骏的风之谷，大概也是这
样吹出来的吧。穿刚一片半人高的小竹林，一座房子突兀的挤进我眼球，终于登顶了。
这时候，有风也有阳光。
茂密的竹林，是山峡感情的一种装饰。如果把这山谷当作峡湾，那么竹林就相当于海角的尖端，想到这
里，我不免隐约感觉到微微摇曳的竹叶散发出一股海潮的味道。
山峦和苍穹的色彩是一派南国的风光。我躺在晾在草地上的睡袋，审视天上的一切。云在行进之时被风捏
出千奇百怪的模样，离合聚散，在我眼前只是一刹那，留下的只有蔚蓝色的天空，近在眼前，却无法触
摸。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进入了梦境。
蓝色的背景颜色慢慢加深，黑色蔓延开来，夕阳被巨大的云层遮盖起来，已看不到，只留下烫着金边的云
朵。跟理事长下了几盘行棋，虽然他被我碾压，却掩饰不了他优秀的气息。跟昌老师对干两盖白酒，美景
好酒让人痴醉，天空彻底披上了黑色的袍子，仅有的几颗星星就像镶在袍子上的钻石，闪耀着迷人的光
泽。
给女朋友打电话报平安。她为我这次出行担心害怕，这是漫漫人海中我的女人，给自己的女人安全温暖才
是男人。夜深了，山下的几星灯火暖不了这大山，却暖了大山上的人。月已被乌云劫走，雾气趁机包围上
来，眼前白茫茫一片，湿了头发。雾气是飞着的水，水这种东西，下地为江为海，在山为雾为露，上天为
云为雨，生命的形态各式各样，却都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存在。
月亮挣脱乌云的束缚，流水般的光华透过雾气泄在脸上，天空有一种氤氲的味道。一伙人成一排坐在房前
的矮墙上，几个在看熊出没，几个在跟着手掌的音乐轻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都有自己的心，心随
自己造型随自己摆放，天湖前的那草房也是一颗心，向每一个人开放，它是热情的心，无私帮助路人，却
被拆掉了篱笆。真宝鼎上的水泥房也是一颗心，钢筋水泥，牢不可破，云雾缭绕，让人捉摸不透，恐吓一
部分人，也引诱着一部分人，山路崎岖，让人疲惫，到达之后才能领略绚丽的风光和温暖。而我的心正朝
着这山顶出发。
雾气慢慢牵着我的视线往前走，远方的山，被雾气和月光洗过之后，如刚出浴的处子，宁静而美好。禁受
不住夜的寒，便回帐篷睡觉了。
清晨醒来，没有看到日出，也没有云海，与其说没有云海，还不如说是我们现在身在云海之中。有几个应
该是山林管理员一大早就爬到山顶，在房子周围种起了杉树，岁月的沧桑在他们脸上留下痕迹，却也阻挡
不了他们脸上清新的笑容。
下山的路走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嚼着炫迈的缘故，根本停不下来！这时候看到一大片云在阳光底下飞
行，投下的影子像巨大的怪兽在翻山越岭急着去搞什么破坏一样。路上看到偕老带幼的，三两结伴的人往
山上走，想起前昨天的自己，也是在这旅途上。旅行能开阔人的视野，景色的绚丽，文化的浸染，意志的
锻炼都是次要的，对人生道路的思考，对生命意义的探索才是真正的旅行吧。
归途中，我拿着喵的睡袋，喵大概不好意思让我拿这么久，便想拿回去。“不行，你过意不去就帮我背
包。”我还不累，不想让女的负累。就算喵真的说把我的包给她我也还有一千种方法让她拿不到任何东
西，只是不喜欢说“没事，不用。”，不习惯当一个轻易让人看透的人，亦正亦邪，谜一样的东西我才心
仪。
燕燕、湘湘、喵跟理事长走最前面，后来听说还坐了顺风车，兵哥哥、叶学长、昌老师和我跟先头部队渐
行渐远，兵哥哥后来也去追赶先进的人了，主席和晓林在最后，但他们的步伐很快，跟着几首歌的节奏便
超过了我们，叶学长竭力追随这两个旅行达人，却被无情抛弃在后头。我跟昌老师在最后，他给我编了顶
帽子，中间穿插着那不知名的红花，红绿交映，带上去之后，我想到了娇艳的新娘，不忍作呕，想丢掉，
却又害怕这烈阳把我焦干，终究还是合着一股怪味戴着昌老师这精巧的手工品。
回到草房子边，踏上归途的车，山林边的几只乌鸦窜上枝头不合时宜的怪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