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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霉雨季节 第一章

    类别:其他 作者:予鴳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18/9/11 16:21:46 网友阅读:847次 网友推荐:1次  字号:   

      苏团结是极不情愿在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被马小辫给撵出来的!

      况且被撵出来还不是因为他学习不好或者犯了什么错误,而是为了找他那“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的老爸,并且还在三天之内“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两回,这才是他极不情愿之根本所在。

      当然了,“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这话是从马小辫的嘴里传出来的。关于对他爸苏金华的抱怨,马小辫向来是“颇有微词”的。自打苏团结记事儿以来,他们家的生活似乎便是在马小辫每天喋喋不休的唠叨和他爸隔三差五的拳打脚踢中度过的。

      马小辫嫌苏金华窝囊,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光知道日白着吃日白着喝,不知道赚钱。见了人吧连一句楞正话都说不好,还笨哩要死,跟猪一样,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中。苏金华有一个与他的年龄和当今这个时代极不相融的爱好——听戏。不光听,得意之时他还要摇头晃脑地扯着嗓子吼。不幸的是他五音不全,往往一嗓子吼出来,惹得一圈儿人不得劲儿。

      马小辫看着他捧着个专门花九十八块钱在街上买的老年唱戏机往门口屋檐下的破躺椅上一卧,扛着与他那又瘦又小的个头儿极不相称的大肚子,摇着早已掉光了头发的脑袋,半闭着两只眼,扯着破锣似的嗓子跟着唱戏机吼她就来气。都啥年代了?所有人都在累死累活哩忙着赚钱嘞!你可倒好!整天闲哩跟没事儿人一样搁这听大戏嘞!天天搁这呜哩哇啦乱吼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有能耐你用你那破锣嗓子换来钱也中啊·········。

      每每此时,为了迎合她的喋喋不休,苏金华便会象征性地把身子往直里伸展开,而后半睁开一只眼,拿眼白翻她一下,重新合上,然后接着和躺椅一起摇晃。装着一大坨脂肪的肚子跟着他摇晃的节奏无规律地乱颤,掉光了头发的脑门明晃晃地亮,蜡黄,干廋的脸也跟着兴奋的闪着黄绿的光,似蜡像一般。倒是因为过度喝酒而变得通红的酒糟鼻子似被霜打过的半干的辣椒一样趴在脸上,才使得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丝气色。紧接着他要在马小辫的嘟囔声中开唱了,黑老包铡陈世美,穆桂英挂帅出征,诸葛亮收姜维,花木兰替父从军········他把常听的这些戏在脑子里盘过一圈儿之后,决定逮住谁就唱谁。

      唱之前他依旧要半睁开一只眼再瞅一瞅马小辫,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把唱戏机放在肚皮上,两只胳膊轻飘飘的抬起,伸出兰花指打个样儿,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而不幸的是,因为喝酒过多,他那患了慢性咽炎的嗓子经不起如此折腾,假咳嗽瞬间变成了真咳嗽。随着唱戏机里的节奏从他的喉咙里飘出来的,除了一阵儿紧接着一阵儿的咳嗽外,剩下的便是一口又一口的老浓痰了!

      气得马小辫大骂:“整天作摆哩不轻,命里头缺根弦儿,再日白着唱也唱不出来啥名堂,天生就是给人家掏笨劲儿哩命!”。

      苏金华顾不上马小辫的这些唠叨,嘴长在她身上,他又控制不了,但耳朵可是他自己的,他可以选择一只耳朵进,另外一只耳朵出嘛!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唠叨,他依旧是每天都要来上几段的,要不就觉得少点什么,浑身不得劲儿。

      苏金华的另外一个爱好是打牌——炸金花。

      每次炸的底儿不大,三毛五毛可以,一块两块也还行,底儿再大一些的话他就只有看的份儿了。其实他倒想玩儿的大一些,不幸的是兜里的钱不多,这严重限制了他水平的发挥。和听戏一样,炸金花也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不干活,吃过饭在家里一准儿找不到他。他也打麻将,可以这么说吧——只要是能消磨时间又有机会换钱的娱乐活动,他总是很兴奋的参与的。街边有人下象棋,他看见了也要去凑凑热闹。为此,马小辫没少和他闹,俩孩子慢慢的都大了,家里的开销眼看着一天天增加,佳佳过了这个学期就要上高中,他们的小儿子过两年也该上高中了,一摊子事儿都在眼前儿搁着呢!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不知道操心。逼得急了,马小辫便把苏金华的祖宗十八辈从地底下拎出来,挨个儿地骂过之后再狠狠的踹回去。边踹边哭,情到深处之际,她开始往屋里或者院子里的地上坐,披头散发,双手轮番拍打着地面,哭天抹泪儿地数落她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嫁给他这么一个窝囊蛋货······。

      此时,随着马小辫问候他祖宗的节奏的加快,苏金华的血气开始往上涌,干廋,蜡黄的脸开始充血,似刚刚斗完架的公鸡,红得瘆人。而刚刚还红的像霜打过的半干的辣椒一样的酒糟鼻子此时却褪去血色,变得蜡黄了。似变色龙一样,能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而自动调节身体局部的颜色。此刻,马小辫通常要识时务地收起唠叨,及时“刹车”了。

      假如她因贪图一时的口舌之快,未能及时有效地“刹”住车,那么迎接她的,恐怕就是一场夹杂着腥风血雨的日常“洗礼”,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而对于马小辫,苏金华的感觉亦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在他雄性荷尔蒙迸发,按奈不住要把她压在身子底下亲热时,他才感觉到她是女人,是他的老婆,是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用途的。除此之外,他几乎厌烦着她的一切!

      他厌烦她那整天喋喋不休的碎刀子嘴。厌烦她那一口长得七扭八歪,并且全部朝外突出的似老鼠一样的大黄牙,就连把她压在身子下面亲热时,他也拒绝和她亲嘴。他厌烦她那长满了“蝇子屎”,并且干枯,皱纹很深,似刮了鳞片的鱼皮一般的脸。他厌烦她那被生活打磨得肿胀变形,长满了老茧的似枣木疙瘩一般的手。他还厌烦她那毫无章法可言的邋遢······。

      为此,他们曾无数次地在夜深人静之际,于惊天地泣鬼神的“武装冲突”之中惊吓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孩子,也无数次地于狂风暴雨之后谈到了离婚······。

      然而,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婚如今依旧未能离成,这个曾摇摇欲坠,多次面临支离破碎的家也未能如他们所愿那般散了,他们的日子依然得往下过。时间的巨轮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家所面临的喜怒哀乐而停止它前进的脚步,它依然在静静的流淌,在所有人面前,它是公平的,公正的。就像一个刚直不阿的法官,你对他认真负责,他就会还你无悔的生活。

      倒是他们的两个孩子,在生活这把大铁锤“叮叮当当”的敲打之下如正在拔节开花的芝麻般往长里窜,如今,个头儿已经比他俩都高了。

      大女儿苏向佳于三天前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在全家人和她的玩得要好的两个同学的见证下,她吃过了大盘鸡,喝了两大杯果汁,又打着饱嗝往肚子里灌进去一小份儿羊肉烩面,然后戴上生日帽,吹了蜡烛,抓了两把苏金华专门在街上订的生日蛋糕,往她两个要好的同学和她弟弟的身上胡乱抹了几下,这才决定与她的十五岁正式分手。当然,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也被她的同学和弟弟“报复性”的涂满了奶油,像个滑稽剧团的”跳梁小丑”。

      此举惹得马小辫极度不满,她一边用手把桌子上剩下的蛋糕往嘴里抿一边不停地唠叨:“一群败家子儿货,好好哩蛋糕都被恁几个糟践了,这可都是拿钱买哩呀!贵着嘞!早知道都不吃就别让恁爸买呗!有这些钱给你买一身衣裳穿也中呀!”。

      虽说是饭店新开业,正在搞活动——大盘鸡吃一份儿送一份儿,但说到底还是要花钱的呀!也不至于这么糟蹋钱呀!再说他们也没什么钱!放着家里杀好的鸡子不吃,跑来凑这个热闹,马小辫的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不过苏向佳可顾不了这么多,她不停地拿眼翻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马小辫,她看不得她妈这个样子,也听不得她的唠叨。长这么大了才第一回过生日,过生日就是要开心哩嘛!买生日蛋糕不就是为了最后开心哩嘛!再说她两个同学都还在呢?嘟囔起来没完了,真是的!所以,当马小辫还在念叨着被糟蹋了的蛋糕,还在为花了冤枉钱而心疼之际,苏向佳已经和她的两个同学结伴而去,她的弟弟苏团结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也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出了饭店。

      马小辫正在气头上,但是她的发泄对象忽然之间窜了,并且窜的还是向来都比较听话的大女儿,这对她来说是说不过去的。她把矛头戳向正斜着倚在椅子靠背上用牙签剔牙的苏金华,再次埋怨他不该来饭店花这冤枉钱,更不该买这么贵哩蛋糕。

      这次大女儿过生日碰巧赶上了中秋节,她本来的意思是弄哩简单一点儿,在街上割点儿肉,弄个肉丝儿面条,买俩月饼,闺女和儿子一人一个,再炒上两个菜,改善一下伙食就妥了,这些年了家里没一个人过生日,不也过来了吗?

      自从四年前,他们跟着苏庆搬到这个城郊小镇上干装修,给人家刷大白以来,几乎都没怎么回过老家。家里二老早已作古——马小辫在嫁给苏金华之前苏家二老就已经去世了。苏金华的弟弟苏银华这几年也在这个镇上搞装修,平常很少回家,就算回去,他们也早已分家,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苏银华前几年在广东打工,不但存下了钱,而且还和一个外地的女人谈起了恋爱,没花一分钱就把人领到家里扯了结婚证,那个外地女人还给他怀了俩娃儿,家里的房子也于两年前换成了二层小洋楼,小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嘞!而他们家——除了三间沾满了蜘蛛网的破瓦房外,剩下的就是满院子一人多高的荒草了,老家不回也罢!但在这边儿除了偶尔和苏庆他们家聚聚之外,他们也没什么亲戚朋友,苏银华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去,俩孩子都还在老家上学!所以以往的八月十五,马小辫在街上买几个小月饼,然后他们全家象征性地在一起吃个饭,改善一下就妥了。

      但是没办法,这回她这个大闺女儿是死活不同意呀——马小辫于苏向佳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得到她大闺女儿的“通知”,说是她们班上好多同学都过十六岁的生日了,这个生日她也得好好的过一下,并且她已经约好了两个要好的同学来陪她。而对于佳佳的生日是过还是不过,过的话怎么过?苏金华没有作出明确的“指示”,但却表示出了明显的支持苏向佳的“态度”。就这样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之后,马小辫于无奈之中同意了苏向佳的要求,但前提是这生日得在家里过。

      接下来,娘俩儿商量了很长时间,才最终确定了具体的方案——把家里养的准备留到年底再杀的鸡子先杀一只,用以“招待”她的同学。

      而作为交换,苏向佳得好好上学,争取这个学期期末结束拿个好成绩回来,要不然就对不起为她杀的这只鸡,更对不起她这个娘!

      本来按照苏金华的意思,对于他们这个学习成绩一直不好的大闺女,他是不想让她再去上学,接着浪费家里的粮食的!一个女孩子,赔钱货,早晚都得嫁给人家,上学多了有啥用?还不是给人家上嘞?不上也罢,趁着没嫁出去,赶紧撒出去给家里挣点钱去!他在心里计划着早点把她撵出去,跟着她小妗子去南方的鞋厂打工挣钱!

      对于苏金华的这个想法,马小辫死活不同意,现在国家早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了,上学又花不几个钱,再说了,就算是再难,也得等她大闺女上完这九年再说,所以,前一阵新学期开学之际,苏向佳这才又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马小辫苦口婆心地唠叨了半天,苏向佳只听进去一句,那就是她妈要杀鸡给她过生日,她裂开戴着牙套的大嘴笑了笑,搂着马小辫的肩膀晃了晃,然后又抱着她的脖子猛亲一口,算是答应了。其实,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呢,生日先过了再说,至于学习成绩,到时候再看吧。实在不行了就糊弄呗!反正从上学到现在她也没考好过,挨吵就挨吵吧,早都已经习惯了。再说了,还有她同学苗苗呢,苗苗学习成绩比她更加惨不忍睹,只要有人垫底儿,啥事儿都好说。马小辫的原则是——只要比别人稍微强那么一点儿——那就中。

      苏向佳的两个同学是双胞胎,和她一般大,姊妹俩于今年年初开学时转到了这边镇上的初中,和苏向佳做了同学。老大雷盼盼,老二雷苗苗,老大比老二早出生二十分钟,但是姊妹俩性格却截然不同。老大皮肤好,白白净净,微微有些胖,高高的个子,才十六岁胸前的两只小兔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往大里涨了,走起路来两只兔子在胸前晃晃悠悠地乱跳,煽动着惹人爱怜的青春的气息!惹得学校里的男生们频频回头,有些胆子大点儿,脸皮厚些的男生已经在疯狂地追她,但比较遗憾的是,处于美好的碧玉年华的她情窦却未开!对于追她的男生,她一贯的主张是心潮暗自“澎湃”之后再置之不理!她性格相对文静,见了陌生人不爱说话,白净微胖的脸红彤彤的,低下头抿着嘴,羞涩的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老二皮肤稍微黑了一些,个头儿虽说没她姐高,与苏向佳相比也不算太低,但是瘦的可怜,像个电线杆似的,胸前的两只小兔子虽说走起路来也已经开始晃晃悠悠地跳了,但还在窝里趴着吃草嘞!突突的两个疙瘩,像两坨没有发开的白面馒头似的。她性格大大咧咧,说话基本上靠咋呼,见了人就露着大板儿牙笑,和班里许多男生成了哥们儿,走起路来前呼后拥,总是以“大姐大”自居,并且已经偷偷摸摸地在跟班上的“大哥大”谈恋爱了。

      她们和苏向佳一样是外地人,两家一个乡但不一个村,好在离的不算太远,他们和苏铁中一家是表亲,所以他们的爸爸雷建国五年前便一个人来到这儿,跟着苏铁中干装修——别的活干不动,靠帮别人贴瓷砖地板砖为生。妈妈徐梦云不放心他们姊妹仨,就留在了家里,在县里的巾被厂上班,为的就是方便照看他们!从去年年底开始,苏铁中也开始忙活起来,活接了一茬儿又一茬儿。铁中活多了,雷建国接的活自然也就多起来,他忙不过来,便和徐梦云商量着让她把老家的工作辞了,俩人一块干,挣钱快!于是,今年年初,雷建国把她们姊妹俩的转学手续办好之后,娘仨儿就一块来了。

      她们还有一个弟弟——雷辰欣,比苏团结大一岁,一直在老家上学,每年放暑假时会来这儿住上两个月,他在这边不认识别人,来了就和苏团结一起玩儿,因而俩人关系还不错。前一阵儿家里老人身体不好,又加上学校开学,雷建国就带着雷辰欣回了趟老家,之后雷建国回来继续帮人铺地板砖挣钱,雷辰欣就留在老家边上学边陪着他奶奶。

      平常,两家大人之间的来往倒是不多,一个铺地板砖,一个刷大白,两道工序中间还隔着木工,因而几乎没什么交集,但自从盼盼和苗苗转到这边上学之后,两家的孩子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很好!

      苏向佳这回闹着过十六岁生日的愿望,便是在苗苗的怂恿下完成的!

      那天是个难得一遇的“三喜临门”的日子——正好是阴历八月十五,又赶上十一国庆,而且还是苏向佳的生日!

      虽然天空中依旧飘着雾蒙蒙的雨丝儿,但好在经过了一个礼拜的喧嚣之后,雨已经不大了,街上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南北向的主街两边,各个商铺几乎全都借着临街栽的两排梧桐树搭上了雨棚,摆放着窜亲戚用的各种月饼和礼品,占据了本来就不是很宽的街道,使这个靠近城郊的小镇出现了平日里难得的熙熙攘攘。

      苏金华吃过早饭刚把碗撂下,便带着唱戏机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衣服都没换。

      苏向佳和苏团结也早早地出去凑热闹了。苏团结平日里是不愿意出门的,他在家要么睡觉要么就一直玩手机游戏,今天临时被他姐抓了壮丁,去他姐的同学家助威,免得待会儿盼盼和苗苗出不来。其实她们姐俩的爸妈都不在家,出去给人家贴地板砖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苏向佳是想着他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干脆不如带着他一起出去耍。

      临近中午,马小辫挨个儿给他们打了几通电话,全都没人接,她嘟囔了一阵儿,又挨个把他们数落了一遍儿,这才把他们爷几个扔在一边儿。之后,她穿过被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到菜市场买好了菜,本想着再买几个月饼,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家里又没啥外人,要说有也就俩学生娃子,她们知道啥好歹嘞,热闹热闹也就中了。她把家里养的鸡捡最大的一只拖出来,捎带手儿把鸡脖子抹了,扔在院子里的柴火垛上让它随便扑棱。此举惹得他们家大门口靠近墙角的窝棚里的棕黄色小土狗不停地窜着狂吠,似乎要把栓着它的链子挣断。马小辫骂了它两句,然后在电磁炉上烧上半锅水,正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被抹了脖子的鸡子在柴火垛上扑棱呢,结果一个中午没见人影儿的苏金华屁颠屁颠儿地晃回来了,没带伞,满脑袋全是明晃晃的雨丝儿,已经是深秋天气了,他还穿着蓝灰色的短袖汗衫,下身穿着黑色大裤衩子,趿拉着一双沾满了白色油漆的洞洞鞋,像用脚端着两个鸟窝,手里还拎着唱戏机,耳机在耳朵上插着。

      马小辫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生气:“咋不冻死你嘞!大早上都日摆着晃出去了,还知道回来?”。

      苏金华今天打牌赢了,钱虽说不多,也就二十多块,但总归是赢了的,所以他心情格外的好,脸上闪着兴奋的黄绿的光,看见屋檐下的马小辫,顾不得自己冷不冷了,他大声地喊:“快!快!赶紧把东西都收拾收拾!这两天赶上十一,街上有会,热闹哩很!南头新开了一家饭店,正搞活动嘞!大盘鸡吃一份送一份!啤酒还免费喝!辣酒大优惠,咱俩赶紧去!佳佳和她那俩同学已经去了!“。

      马小辫正在为刚刚杀的这只半大的此刻还在柴火垛上扑棱的鸡感到可惜,却听苏金华说要去饭店,并且还是去吃大盘鸡?火气瞬间便从脚底直冲到头发稍上,她从躺椅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柴火垛上的鸡子,比他更大声地嚷嚷:”你没看见家里边儿哩鸡正在院儿里扑棱哩?还去吃啥大盘鸡?在外面吃不得花钱?作摆哩不轻!你大早上都日白着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今儿个佳佳过生日,图不帮忙还胡跑八跑嘞!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没拿手机吗?没长耳朵吗?“。

      苏金华耳朵里堵着耳机,耳机里黑老包正准备铡陈世美!他只看见马小辫的嘴在动,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把耳机摘下来,朝着马小辫迈进两步,问:”你说哩啥?“。

      马小辫鱼皮一样的脸此刻变得乌青,她没好气地抢上两步,窜到他眼前,拽着胳膊把他拉到柴火垛跟前,大声地吼:”啥?你说我说哩啥?我在家把鸡子都杀过了!恁那边儿还准备去饭店吃大盘鸡嘞!就恁哩钱多?烧摆哩真是不轻!“。

      苏金华这才看到湿漉漉的柴火垛上趴着一只已经没力气扑棱的鸡子,明白了她生气的意图。昨天佳佳吵着闹着要过生日的时候还是他帮着圆哩场嘞!最后才定下来把家里养的鸡子杀一只,今天街上一热闹,新开业的饭店又在咚咚锵锵嘞搞活动,他平常最爱吃的又正好是河南大盘鸡,所以他就把杀鸡子这茬事儿给忘了。他已经订好位置而且佳佳他们也已经到了!他想给苏向佳打电话把她们叫回来,但转念又一想,不中,佳佳的两个同学都在呢!不能叫!得给佳佳挣点儿面子,在外吃就在外吃吧,随便花也花不了几个钱儿!反正家里杀的这个鸡子别人也抢不走,在外面吃了家里这个不就不吃了嘛!一个样!主要是今天嘞大盘鸡吃一送一,算起来挺划算嘞!八月十五一过完,饭店活动就结束了,再想找这么便宜的机会就没了,就是家里养的鸡还小着嘞!现在杀有点儿可惜,年底杀才划算嘞!

      他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把马小辫的嘟囔和生气忽略不计,而后不慌不忙地把耳机卸下来,在唱戏机上缠好,说:”杀嘞这个鸡子先褪褪毛,把肚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放苏庆家冰箱里,过两天再吃吧!佳佳今儿个过生日嘞!正好又赶上八月十五,还是十月一,不管咋说咱也得花这一回钱。况且佳佳之前打电话都说了,她还有两个同学嘞!人家还给咱佳佳送礼物嘞,赖好咱得表示表示吧!“。

      ”咦——你个鳖孙,恁闺女打电话你都接,俺哩电话你咋不接?手机被狗吃了?“。马小辫从苏金华的话里挑出了毛病,又狠狠地呛了他几句。

      因为佳佳生日这个事儿,中午马小辫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一个都没接。本来想着他没带手机,没想到他居然还给佳佳通了电话,这不是很明显的故意不接电话的嘛!

      苏金华这才想起来,马小辫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金花炸哩正带劲儿着哩,没空搭理她。这会儿说不过去了,编吧:”啥时候打电话了?我估摸着你打电话那会儿我正听戏嘞!没听见吧!叫我看看手机。“。

      马小辫懒得计较他这很明显的谎话,这会儿苏金华撅撅屁股她都知道他想拉啥屎,他是故意不接电话罢了。因为最近一直在下雨,苏金华推掉了好几家给人家刷墙的活儿,这活几乎都是他弟弟苏银华接过来之后又转手让他干哩!他弟弟对他算是正儿八经哩尽心尽力了。遗憾的是苏金华不争气呀,他不干,他手头本来也不中,干活毛毛糙糙哩,五家活儿恨不得返工三家,街上几家干装修的老板本来就不热着用他,这下他们的活就更难接了。之前还指望着他本家兄弟苏庆把活接了之后让他干一部分刷大白的小活儿,结果苏金华同样不争气,活儿给人家干岔劈了不说,最后搁伙计也搁岔劈了。后来这小半年连苏庆也不愿意再用他。

      苏庆比苏金华还小两岁,但是他装修干的早,二十出头就开始,到现在干了快二十年了。尤其是最近几年,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到处都在搞城镇一体化,楼盘一个接着一个的往高里盖。有人盖房对他们来说就是好事,盖了房就得装修,只要有人装修对他们来说就是机会。苏庆脑子活,也会来事儿,这么多年下来,在这个城郊小镇上早就站稳了脚跟,房子,车子,票子基本上都有了,房子买到了西四环,去年已经入住,赖好也弄了辆面包车拉货用,三个孩子也争气,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好。马小辫天天没事就往苏庆家跑,虽说苏庆和苏金华闹僵了,但她和苏庆的老婆张爱英关系相处的还行,她求爱英和苏庆说说,接了活匀给他们家苏金华一些,也算是帮帮她这个嫂子哩忙了!一家大小吃喝拉撒都得钱呐!爱英见过大世面,度量也就大些,应下了这事儿。她不愿意和马小辫计较太多,但对苏金华却有着诸多抱怨:让他挣钱又不是害他哩!不干?不干我又少不了一根汗毛,看到最后受损失哩是谁?俺家苏庆接了活还得求着他干嘞?架子端哩怪大!要不是看俺嫂子哩面子,我才懒得哩他个鳖孙嘞!但抱怨归抱怨,苏庆接的活多了,一时间忙不过来,张爱英还是会为苏金华说上一说的。

      马小辫眼瞅着苏庆慢慢地变成了城里人,而苏金华整天还在吊儿郎当地瞎混嘞,马小辫对他的抱怨也就越来越多。而本着来而无往非礼也的原则,苏金华对马小辫也有着诸多的怨气,所以才不愿意接马小辫的电话嘞!

      前几年,马小辫在深圳电子厂上班,而苏金华在东莞鞋厂上班,俩人不在一块。苏金华干活不中,都是计件的活,他手头太慢,结果一个月下来挣不了仨瓜俩枣嘞,他又好吃,工资发了之后基本上都日白进肚子里去了,年年存不住钱。马小辫心里对他有气,怒火中烧之后开始骂,由月月发了工资骂改成天天到饭点就骂,就这他还是该咋办咋办。他弟苏银华也在广东上了几年班,回来就翻修了房子,娶了媳妇,还添了一台面包车,跟着他们村铁中在这个镇上搞装修,做吊顶,年年都不少往家里搂钱。马小辫没法拿苏金华和银华比,一比净是落个生气,到现在急哩都火烧眉毛了他还不正儿八经干,吃了上顿不讲下顿,还光想着吃好喝得劲儿,有一天没一天哩混日子嘞!村里几乎所有在外面干事业,搞装修嘞都混出了样儿,就他们一家混的窝囊。所以马小辫最后才狠狠心,逼着苏金华辞了工作,俩人一块回来跟着本家兄弟苏庆干装修,马小辫本来指望着他能像苏庆一样混出个样儿来。不幸的是苏金华脑子笨,又不会说话,见了业主蔫了吧唧嘞!别的活他也想干,也折腾了几回,关键是干不了,混了几年也就只能给人家刷刷大白,挣几个工钱。按说现在国家的政策一天比一天好,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工钱也比之前高了很多,他们俩人只要用心干,除去吃喝一天也能落下不少。但最让马小辫生气的就是苏金华是个懒蛋货,不正儿八经哩干不说,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手头上的活儿稍微多一点他就飘的没边没沿儿嘞!往后的活儿要么不接,要么他就可住劲儿把工钱往高里要,要到业主遗憾地表示工价太高,再联系联系别人为止,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想干。遇上刮风下雨,头疼脑热他也不想干,两句话没说到他心坎上,惹他心情不爽,那他干脆眼一瞪,手一摆就罢工了,罢工之后让你连人都不见着。有两点原则性的底线在苏金华的心里是不能触碰的:第一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别人赚了多少钱,混得有多好!人家赚钱是人家哩?跟我有球毛哩关系?我又花不着他一分钱!第二是不能说他没能耐,不能说他不干活!啥叫有能耐?啥叫有钱?有钱你还得有命花哩!命都没了要恁多钱有球用?人总得死吧!过一天少三晌!干嘞够花都中了!不愁吃不愁穿还不中?还想啥嘞?如果马小辫一不小心把这两个底线给他戳破了,那么对不起了——闹吧,非得闹个鸡犬不宁,你死我活才行。

      其实苏金华心里还是想着要折腾点儿啥名堂出来嘞!也想过得攒住劲儿好好的大干一番!在他心里,挣钱之于他,简单哩就跟写1一样——随便划拉划拉就把钱挣到手了。不过很遗憾,折腾之于他,那是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今天看人家做木工挣钱多,便添些家伙什准备给人家打柜子,明天看人家油漆工挣钱,就赶紧花一千多置办一台空压机,接了一铺油漆的活,不过很不幸,一铺活没干完,就因为他手头不中,业主强烈要求换人,要不然不结工钱。苏金华与业主大闹了一场,骂业主毛病大,骂过之后空压机就一直在屋里放着,再放两年,用不烂也得沤烂!

      前天下午,天空飘着雨雾,苏金华没去炸金花,于无聊之际正在门口的躺椅上躺着听戏,唱戏机里,申凤梅刚刚开嗓:“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他竟于猛然间想起了老家还有一盘之前磨豆腐用的石磨,正好银华回家陪两个孩子了,所以他马上给银华打电话,让他来的时候把家里的石磨顺便捎过来,他准备做豆腐卖嘞!石磨和豆腐还没影儿,苏金华这边儿就开始合计:1斤豆子大概出3斤豆腐,一天至少也能磨100斤豆子,100斤豆子也就是至少得出300斤豆腐,1斤豆腐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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