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翰和江澄都生活在同一座小城，但彼此间并无什么交集，仅限于听闻过对方的名字而已。相遇时，他们都
已经不是单身，也都过了年轻气盛的时候，程翰温润如玉，江澄性淡如菊，都不是惹人注目的那一类人。
初识是在一个朋友聚会中，江澄下班后准备回家了，被办公室的王姐硬拉着去参加朋友聚会。王姐比江澄早进公司
两年，年龄也就大三岁，平时和江澄很是谈的来。在沙发的一角江澄遇上了沉默不语的程翰。也许正在讨论的话题太
无聊，也许午后的阳光太温暖，两人都没了听下去的心思，闲聊起来。
所谓清风玉露一相逢，在进行了惯常的寒暄恭维之后，他们发现彼此竟然有共同的爱好—写作。他们从耳边的诗
句谈到文艺界的种种，发现彼此的见解竟是十分契合。
程翰说起他最爱的汪曾祺娓娓道来，他说，汪的文字中虽然没什么华丽的词句，但一词一句都含着饱满的情
感，让读的人心里泛起温暖的涟漪，如今的文学多追求词赋的丰富多彩，读来却是索然无味。
“因为缺少情。”江澄点点头，“情是文学的灵魂，现在的文人，哪里经历过那些波澜壮阔的事情，就妄图写出千古诗
篇，自然是不能如愿的。”
“是啊，我们总是在寻求更好的文字，却总是忽视文字的根——感情。”
听得此言，江澄抬头看程翰。
对视间两人心里俱是一动。江澄的目光恰似她的名字，澄澈，纯净，像是春天里的一汪山泉。程翰一时间看的有
些呆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眉间顿时多了几分羞赧之色，江澄淡淡地笑了，她见过太多风月场中的老手，没人会
因为一个女子的注视而脸红的，只有程翰，才会像个小年轻一样害羞。
自古文人相轻，能遇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已是难得，更不必提如此和自己谈得来的人了，两人心中俱是泛起
了别样的涟漪。一时间，诗句、友人，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眼里心里都是对面的那个人。
直到聚会结束，程翰和江澄才像是从梦境中挣扎出来一样，道别，离开。
望着江澄离开的背影，程翰的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自己在这座小城生活的这么久，竟然没有早一点认识江澄这样
的女子。
但随后他又摇摇头，早些年的自己不也是那样的年少轻狂，不懂得文学的真正意义，怕是就算遇见了江澄，也
是不懂得怎么和她交谈的吧，那时的自己太过锋芒毕露，恨不得贬低每一个作家的文字，不懂得静下心来欣赏文字
的内涵。
那么江澄呢，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傲视一切？
也许此时的遇见，并不是憾事。
从此以后，心里都有了别样的感受。
程翰回到家，看着妻子把饭菜端上桌，心里不禁开始想如果是江澄在家里等自己回来吃饭，该是怎样的情景？
江澄坐在床边，看着电视机里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思绪却被程翰的笑容缠绕着，心想这世间的爱情又怎么会
如电视剧里演的那般浪漫完美呢？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终究是难得的吧。
很快他们就有了再次见面的机会。在这个不大的小城只要留心，程翰和江澄总能在种种的活动中相遇，然后交谈。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两颗心渐渐靠近。眼神动作也早已将两人对彼此的心意出卖，其实他们也都没有打算向对方隐藏
些什么，写作的人总是有些感性直率的，既然事情的发展已经无法控制也无法回头，那么再逃避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他们只能交谈，只能在一次次的聚会中不动声色地靠近对方，谈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在别人眼里，他们
只能装作是谈得来的朋友而已。
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家庭与对方携手。
可是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有家庭有孩子有老人，他们已经没有了为爱情抛却一切的资本，爱情固然美丽，
但生活终究是充满着烟火气息的，他们都已经被这烟火气紧紧地缠住了，挣脱不了。
尽管见面时不能表现出心里的情思，他们却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在喧闹的人群中给彼此传达爱意。
敲三下桌子，眨三下眼睛，咳嗽三声，都是他们在对彼此说“我爱你”。
这个想法是程翰提出的，他对江澄解释说：“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时刻相伴，那就珍惜这短暂的共处时光吧，世
间描绘爱情的诗篇有那么多，但从古至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我爱你’这三个字，这是超越时间、空间的三个字，
相对的时刻，也许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情感，但是，我会时刻设法对你说那三个字。我爱你。”
江澄点头。她明白言语对爱情来说固然重要，但像他们这样无法用言语表达爱意时，动作、眼神、表情都能够
成为最好的传递爱的方式。有一句话说的好，如果爱情只是挂在嘴上，那么哑巴要怎么办呢？
衷情虽然还是无法诉说，但是有了这个小暗号，程翰和江澄心里都是安慰不少。
有时候也会陷入绝望，怨老天为何如此地和他们开玩笑，为何让他们遇见合适的另一半却又不给他们厮守的机
会，可是世上的事情，不如意的十之八九，哪里能奢求事事如意呢，那不过是一句美好的祝福语罢了。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屈从着命运，苟且地活着。
在一封信中，程翰这样写道：
“江澄，我知道，虽说命运是掌握在每个人手中，但我们谁也无法知道它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更不知道是否来得
及去做些什么来改变它或是逃避它。这是人类永恒的无奈，我们总是在逃避命运的路上与命运相遇，再被它打个措
手不及，最后不得不屈从。”
江澄回复到：“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我努力不去做无谓的挣扎，也许现在的一切挣扎，都会成为通往那个我
们都不想面对的结果的垫脚石。”
没有想到，这竟一语成谶。
命运与他们开了个最大的玩笑。
一日，江澄闲来无事，拿出搁置许久的画笔，她要用手中的画笔诉说她的相思之情。王姐突然来找她，神色凝
重的告诉江澄接到他们一个共同友人的电话，说程翰出车祸了，现在正在抢救，生死未仆。
手中的画笔顿时重重地滑落，在画了一半的湖光山色中落下一笔重重的墨色。
江澄控制住发颤的声音问王姐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姐却也是不知，说自己也是刚刚知道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江
澄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让王姐生疑。
不能肆意流泪，不能尽情悲伤，然后王姐再说了什么，江澄都不知道了。身体依旧在和王姐说着话，但灵魂早
已飘到了不知何方。听闻噩耗的这一刻，江澄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无处依托。
等江澄和王姐赶到医院时，程翰已经被推到重症室。
推门进去正看见程翰的妻子和四岁的小女儿守在床边。小女孩正在用稚嫩的声音不停的喊着：“爸爸快醒醒！
爸爸快醒醒！”，他的妻子坐在床边紧握着丈夫的手，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从这个
女人满是泪水的双眼中江澄切仿佛读懂了什么。
“爸爸醒了！爸爸醒了！”小女孩兴奋的叫起来，是的，程翰醒了，此刻他的眼光正望着他的妻女，手在小女孩
的头上慈爱地抚摸着。夕阳斜照，这是一幅多么温情的画面，时间此刻仿佛静止了。他的眼光终于从这对母女身上移
开，他看见一旁了默默流泪的江澄，眼睛一亮，微微张开嘴去是没能发出声音。江澄对他的妻子说：“他醒了我们也
就放心了，我们走了”。说完就拉着王姐的手转身离去，她怕自己再不离开会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程翰突然咳嗽了起来，江澄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三声，是的，程翰咳了三声。
江澄眼里的泪，终于再也不能隐藏，肆意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