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青年”是社会发展的不稳定因素之一。他们的家庭环境是怎样的?他们是如何走上“街角”的?他们“街角”生存状态有怎样的特点?请看下文:
作者:冯承才
来源《当代青年研究》2020年第2期
摘要
新时代背景下,街角青年的街头生活状态已有了新的变化。鉴于此,笔者使用田野调查的方法,通过参与式观察和深入访谈,对街角青年的街头生存状态进行调研。研究发现:街角青年处于"黑暗生存"状态,呈现出"黑暗的家庭生活、黑暗的街头空间、黑暗的帮派文化、黑暗的资产经营及黑暗的犯罪手段"等五大特征。
关键词
街角青年; 新时代; 街头生活; 黑暗生存;
街角青年研究缘起
我国学者黄海对街角青年的界定为:年龄大多在15—20岁左右,没有固定的职业和生活来源,长时间浪迹街头,数人或数十人聚集在一起;以社区地域关系为连接点,结合成小团体和小帮派,经常违点小法但不犯罪,少部分发展成为青少年犯罪。[1]根据以上关于街角青年的相关研究和界定可以看出,以往的研究把街角青年行为定位为“错转向罪的边缘,还属于小打小闹范畴,经常违点小法但还不构成犯罪”。但随着我国科技的发展,各种网络科技和智能化生活方式不断革新,这导致街角青年犯罪情境、实施手段和危害程度都已有新的演化。在一些调研数据上就可以看出青少年犯罪已呈现涉黑犯罪的特征,如在上海2003年到2007年103名涉及有组织犯罪的被告人中,14—25周岁的青少年为38人,占所有行为人的比例为34%[2];根据对重庆2006—2009年间一审判决的39个涉黑案件的统计,在总共584名涉黑人员中,14周岁以上25周岁以下的青少年为225人,占涉黑总人数的39%[3]。根据吉林省一审判决的37个黑社会性质组织案件,有8.11%的犯罪组织有未成年人参加。[4]根据学者对北京、湖北、贵州三省市未成年犯的调查,820名未成年结伙犯罪者中,有42.7%的未成年犯回答其在犯罪过程中具有一定的组织性并有明确的支配者。[5]同时,随着如浙江的“高楼帮”涉黑案件,重庆的张波、张涛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广州“黑龙会”涉黑案件,北京“燕子帮”等一些典型青少年涉黑案例的揭露,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当下时代背景下街角青年的街头生活状态和特征。因此,本项研究将再次走进街角青年群体,对街角青年当下的街头生存状态进行调研。
国外关于街角青年的研究始于社会学家怀特对美国波士顿市科纳维尔街区“诺顿帮”的参与式观察研究,他调研了贫民窟中意裔年轻人的人际关系、生活状况、内部结构。[6]自20世纪90年代,我国一些学者已经开始关注街角青年问题。针对这一罪错青少年典型群体,学者主要围绕其形成原因、成员结构、帮派类型、生活状态等方面展开调研。有关街角青年群体研究方法方面,目前,有些学者通过参与式观察、深度访谈等形式对一些典型的街角青年群体进行调研,获取了该群体生活状态的宝贵资料,但多数学者抽离街角青年群体进行分析,这样的研究科学性存疑,甚至得出的结论偏离事实本身,很难对该群体生活状态的真实情况作出相对客观的结论。总结国内有关街角青年生活状态的相关研究,基本情况如下:第一,作为青少年犯罪的典型群体,我国学界对街角青年的研究内容还不够深入,由于缺乏以街角青年为主体视角的调研,这对该群体生活状态的研究虽有涉及,但真实、准确的描述还非常缺乏。第二,缺乏以新时代为背景的街角青年生存状态研究。第三,研究方法的使用不够科学。大部分的研究脱离街角青年群体,并未深入这一群体进行研究,并且大部分都是通过二手资料对该群体进行研究,显然此类研究与街角青年实际的生活状态具有一定的差距。
鉴于学界对街角青年群体及其生活状态的研究方法方面的不足,为了解这一群体在当下时代特征下的生活状态,笔者选取了上海市M区J街道K社区内的街角青年群体——斧头帮——进行了为期7个月的田野调查,笔者试图通过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的形式获取斧头帮黑暗生活的真实状态。作为一个典型的城乡结合部社区,K社区地处M区西南端,位于上海城乡结合部,周边就是一大型经济技术开发区,该开发区主要以制造业为主,因此对熟练工人,尤其是中青年产业工人的需求量巨大,因此这里吸引了众多青少年聚集,他们或在工厂打工,或跟随父母亲戚居住于此,因此这里青少年的数量较多,也促进了K社区的诸多产业的稳定增长,尤其是一些网吧、游戏厅、KTV等娱乐产业的发展,小吃店、快餐店等餐饮业的发展,青年公寓、租房等产业的增长等。为迎合需要,该社区分布着3家网吧、2家游戏厅、2家KTV、1个菜市场、1坐公园、1个交通枢纽、3个社区休闲绿地、1所小学、1所中学、2个大型青年公寓。同时,笔者的邻居为2名青年租客,因为生活中的一些相互帮助而慢慢相识,通过了解,他们恰恰也是K社区内的街角青年,因此,笔者通过他们寻找到了斧头帮。
黑暗的家庭生活:走向街头
在青少年的成长过程中,一旦家庭结构、家庭行为、家庭环境、家庭物质条件等出现了问题,青少年更易出现诸多的罪错行为。在笔者的调研过程中,斧头帮的成员对于家庭的描述,大部分都讲到了“黑暗”这个关键词,总结斧头帮成员的家庭状态,黑暗的家庭关系、黑暗的家庭教育和黑暗的家庭环境是助推街角青年走向街头的主要动力。
(一)黑暗的家庭关系
根据笔者与斧头帮成员的访谈了解到,黑暗的家庭关系导致街角青年与家庭开始疏离,黑暗的家庭关系主要有以下两方面的表现:一是黑暗的家庭结构。斧头帮的33位成员中,8人生活在单亲家庭中(父母一方去世的),15人父母离异(跟随父母一方生活,或者跟随祖父母生活),这两部分占到了斧头帮的70%。根据笔者对这23人的了解,他们一致讲到,不完整的家庭结构关系,导致他们极度缺少关爱,他们普遍与家长或家人(有的是祖父母或继父继母)呈现出关系紧张、缺少沟通、冲突严重等问题。二是失衡的家庭功能。斧头帮家庭功能失衡主要包括两类:一类是父母智力或身体有缺陷的家庭。如精神病、盲人、瘫痪在床等,家长自己生活都无法自理,更谈不上给予子女一定的支持,这类情况在斧头帮中也不在少数,14人有类似的情况。据他们的介绍,处于这样的家庭,经常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视,同时因为家庭支持和监护力度不足,他们极易受到街头青少年的引诱而脱离家庭关系,从而过早地走向街头。第二类是父母行为或道德败坏的家庭。如父母有嫖赌、作奸犯科、吸毒贩毒、酗酒、盗窃等不良恶习等,他们不仅难以管教子女,还可能成为青少年仿效的对象。
(二)黑暗的家庭教育
根据与斧头帮成员的访谈了解到,黑暗的家庭教育更是将街角青年逼到街头,导致他们去追求放纵而自由的生活方式。黑暗的家庭教育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一是不恰当的管教方式。根据对斧头帮成员的了解,有些帮派成员的父母、祖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发现其犯了错误或有劣迹,不是说服教育,而是墨守“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信条,不分青红皂白对孩子打骂,甚至赶出家门,造成孩子和家庭感情破裂,导致他们流落到街头,以取得“同情”“温暖”。二是“唯成绩”的教育模式。根据笔者对斧头帮成员的了解,很多成员在小学或初中学习期间,有一些也是被逼学习,而忽略他们的接受程度、喜好项目,家长或者其他监护人以学习成绩作为衡量他们好坏的标准,但这样的教育方式却适得其反,导致他们厌学情绪,在这样情况下,他们反而走向街头,追求放纵自由的生活方式。
(三)黑暗的家庭环境
根据笔者与斧头帮成员的访谈了解到,黑暗的家庭环境导致青少年选择街头作为不良行为的“试验场”。黑暗的家庭环境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脏乱差的家庭环境。据笔者调查,占到85%左右的斧头帮成员的家庭生活环境较差,一部分的街角青年来自外来省份,他们大多都是来沪农民工或打工子弟,他们租住的地方大多是一些老式小区、老式弄堂、农房等。同时,有些家庭本身从事嫖赌生意,在这部分青少年家里可以随时找到如成人计生用品、涉黄涉黑书籍等物品,根据环境犯罪学的观点,这样的生活环境会导致身处其中的人们,尤其是青少年产生较多的不适,从而产生不良的情绪和行为。二是涉黑涉恶的家庭经营模式。根据笔者的调研,斧头帮中有5人的家庭资产经营模式本身就属于涉黑性质的产业,如在K社区收取店铺的保护费等。还有7人的家庭经营模式属于违法经营,如开地下赌场、涉黄理发(洗脚、浴室)店等,这样的涉黑涉恶家庭资产经营模式对于青少年的影响是更加深入的,这会导致青少年滑向愈加犯罪的深渊。
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提到了“再嵌入”的概念,其指的是重新转移或重新构造已脱域的社会关系,以便使这些关系(不论是局部性的或暂时性的)与地域性的时空条件相契合。[7]因此,绝大部分街角青年因为黑暗的家庭关系、黑暗的家庭教育、黑暗的家庭环境等原因逐渐“脱域”[7]家庭后,再嵌入“街头”这一新的社会空间。同时,他们还会在街头寻找自己的“同类”(其他的不良青少年),并形成“同伴圈”[9],从而在情感上和行为上开始依赖于其他不良青少年群体,以获得群体的接纳和价值的体现,并从不良的社会关系中获得关注和关爱[10]。
黑暗的街头空间:罪错环境
根据上文的分析,当街角青年嵌入“街头”这一新的社会空间之后,受到街角这一不良的活动空间的影响,街角青年会在这些空间中实施诸多不良的罪错行为。因为与成人相比,青少年尚处在人生发展阶段,生理与心理都不够成熟,且自我控制能力较差,极易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和刺激[1],因此空间环境的情境状况对青少年罪错行为有着较强的“诱发”或“刺激”作用[12]。通过笔者实地走访斧头帮所涉入的街头活动空间发现,街角青年黑暗的街头空间主要有以下特点:
(一)黑暗的空间物理条件
通过实地走访,黑暗的街头空间环境主要是因为空间遮挡程度较高和空间照明状况较差造成的。这种黑暗的空间物理条件恰恰为街角青年提供较为便利的罪错条件。如K社区内KY路YH网吧、TX路无名网吧、TX路麦霸KTV等大多数娱乐性空间白天也紧拉窗帘导致自然光线无法照射其中,这导致空间始终处于昏暗状态。此外,这些娱乐性空间也会因为空间充满了娱乐设备、建筑设施等具有较好的物质遮挡效果,加上因光照不足导致的空间昏暗效果,会降低街角青年实施罪错行为的曝光度。如K社区内的M开发区交通枢纽、KY农贸市场、DC路水生公园等公共性空间中:农贸市场会因为空间布局和菜肉类商品导致的良好遮挡效果,且在购物高峰期也会因拥挤而产生较好地人员遮挡效果;公园多因空间中植物景观和建筑景观产生遮挡效果;交通节点大多是因交通设施和车辆而产生的实物遮挡,以及在乘车高峰期因拥挤产生较好的人员遮挡效果。同时,公共性空间(如公园、社区绿地等)夜晚时段照明设备通常无法覆盖全部区域,从而造成由于植物或建筑物导致的较多阴影地带,因此会降低街角青年实施罪错行为的曝光度,这将促使街角青年产生抢劫、伺机抢劫等罪错行为的动机。[13]
可见,黑暗的空间物理条件会给街角青年提供较为便利的罪错机会和便于藏匿的空间条件,降低了街角青年罪错行为实施前被觉察的概率、实施过程中被发现和阻碍的几率,以及在罪错实施后被识别和追捕的可能性。[14]
(二)街头空间涉黑化
根据笔者的调研,斧头帮的街头活动空间涉黑化的表现主要有两个方面,
街头地盘非法控制。根据以上的分析,K社区内有诸多街角青年街头活动空间,为了获取地盘中的相关利益,斧头帮会通过打架斗殴、聚众闹事等与其他帮派争夺如网吧、迪厅、旱冰场、公共绿地等,将这些空间视作本帮派的地盘。[15]根据作者调研发现,K社区内KY路YH网吧、TX路无名网吧、TX路麦霸KTV等娱乐性空间主要成为斧头帮休闲娱乐的据点,而如M开发区交通枢纽、KY农贸市场、DC路水生公园等公共空间成为斧头帮非法获取其活动资金的场所。目前,斧头帮所控制的地盘则是以上所提到的K社区内9个黑暗街头活动空间。
涉入成人涉黑场所。据笔者调研,斧头帮的一些成员已开始涉入成人涉黑场所。K社区菜市场二楼有一个浴室,平常都是以浴室的名义对外营业,但这里其实是一个成人涉黑窝点,里面从事的是一些卖淫活动,甚至有如贩毒和吸毒的非法勾当,受到成人涉黑人员的蛊惑,以及自身对这些空间的好奇心理,斧子等从2015年开始就经常光顾这个不良窝点。在这里,他们结识了一些成人涉黑人员,从而渐渐地成为该成人涉黑团伙的“跑腿”,斧子他们也开始效仿这些涉黑空间中成人的一些不良行为,如嫖娼、卖淫等。此外,K社区还有打着理发店、按摩店、洗脚店旗号实施卖淫活动的场所,这些场所实际上都已经被该区域的一些成人涉黑团伙所控制,斧子他们除了经常光顾,有时候还会受成人涉黑组织的委托参与一些诸如敲诈嫖娼人员、恶意散布嫖娼人员信息的行为。
根据以上的分析可知,以斧头帮为代表的一些街角青年帮派有着极强的地盘控制意识,并通过各种冲突形式占据着K社区一些街头活动空间。同时他们已经涉入成人涉黑场所,习得了成人不良行为,滑向更为罪恶的深渊。此外,他们也会主动寻求成人涉黑势力的保护,逐步壮大自己的力量,在某一区域开始成为潜在的涉黑危险力量,逐步开始具有非法控制的特征。
黑暗的街头文化:黑道崇拜
黑道崇拜的倾向在一些青少年中悄然兴起。[16]据笔者的访谈得知,斧头帮的名称则是受到了周星驰电影《功夫》的影响,斧子觉得该影视剧中的黑帮老大非常的酷,他想成为如斧头帮老大一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他把帮派称为斧头帮,斧子也以“斧子”自居。斧头帮黑道崇拜的表现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崇拜黑恶势力
街角青年帮派崇拜黑恶势力起初一般是从影视剧开始的。斧头帮受到描写黑社会生存状态的影视剧的影响,其中帮派斗争、冲突场面、放荡生活、男女性爱等都极大地刺激了他们,他们对黑恶势力的生活方式极其向往,更是把影视中的黑恶人物作为自己的偶像,因为他们威面八方、呼风唤雨。斧子表示,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黑帮老大,除了能有吃有喝、泡泡马子,还能指挥和保护一帮兄弟,这样可以体现出自己的价值。除了崇拜影视剧中的黑恶势力,斧头帮还非常崇拜现实中的成人涉黑势力。K社区地处城乡结合部,其中则会掺杂一些涉黑涉恶的成人帮派,斧头帮平常也会借助他们的势力去摆平与其他青少年帮派的一些冲突。斧子等人表示:通常这些成人帮派都比较给力,只要平常为他们跑跑腿,这些成人帮派通常会“照着”(给予保护)他们。成人涉黑势力的一些处事原则、生活态度等都会深深地影响斧头帮成员,斧子他们也心心念念地要成为社区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二)模仿黑恶行为
不管是涉黑影视剧的间接影响,抑或是现实中成人黑恶势力的直接影响,崇拜黑恶势力的结果则是模仿黑恶势力的行为,这则是黑帮崇拜的第二个层面,这是街角青年将内心的黑道崇拜进行外在行为表现的关键一步。斧头帮也是从效仿成人涉黑势力起势的,据斧子表述,开始他与瘦猴子、黑桃K(这两位是斧头帮的骨干力量)举行了“桃园三结义”,结为干兄弟,之后他们开始发展自己的帮派势力,兄弟越来越多,他们把社区内某公园作为帮派平常的据点,平常会在此商讨一些如与其他帮派争夺地盘、非法募集资金(如抢劫、偷盗)、招募小弟(拉帮结派)等事宜。他们还订立了帮规,如成员需定期缴纳一定的会费(通常每月20元)。他们还处处模仿黑恶势力的衣着打扮,有的纹身,有的染了满头的黄发,有的则带着粗大的金属项链(据说在打架时可以当作武器)。
(三)信奉并形成黑恶准则
斧头帮通过黑帮崇拜和行为模仿,渐渐地开始信奉并开始执行黑恶的行事准则。据斧子自己讲,如果要混下去,首先不能被别人(其他街角青年、成人涉黑团伙等)欺负,不被欺负的前提则是自身要有很强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是来自自身的暴力程度,以暴制暴并能取胜就能渐渐地在区域内树立起权威。除此之外,所有的帮派成员还要有“责任”意识,平常要维护帮派利益,如地盘维护和拓展、缴纳会费、尊重老大的权威等,关键时候能为其他兄弟两肋插刀,不惜牺牲。根据笔者与其他帮派成员的了解,大部分的帮派成员都基本上遵循这样的行事准则,如果有个别的成员触犯帮派相应的规则,轻则除名,重则拳打脚踢,甚至有的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如缴纳退伙费,多则5000,少则1000),否则就会经常被找麻烦。
因此,黑道崇拜的文化影响力导致街角青年群体开始崇拜黑帮逍遥法外的生活方式,追求所谓的有头有脸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在此影响下,他们开始模仿涉黑行为,拉帮结派、订立帮规,并逐步形成自己帮派的黑暗帮派文化和规章制度,他们在这些黑暗的帮派文化的影响下抱团实施犯罪行为。
黑暗的经营方式:道上营生
随着近些年我国支付手段智能化的高速发展,大部分人群已经开始不携带现金,付款的方式都已经趋于智能化,只需要通过手机就可以完成几乎所有的付款行为,街角青年赖以获取资金的土壤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在此背景下,以斧头帮为代表的街角青年帮派开始通过收取保护费、参与成人涉黑资产经营等形式开始“道上营生”[17]。
(一)收取保护费
从2016年5月开始,为了应对“偷而无金”的局面,斧头帮也开始通过收取保护费的形式支付帮派内的各类花销。2017年开始,斧子也开始想到另外一种获取资金的形式,那就是收取一些在校学生,或者是需要他们给予保护的青少年的保护费用。斧子说,现在很多小孩都挺有钱的,又不肯吃亏,一旦自己与其他同学或者青少年的冲突过程中吃亏,或者遇到难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应付的冲突,就会通过“出血”(支付保护费)的形式去邀请斧头帮为自己解决问题。以2018年为例,斧头帮总共接了10次替人出头的案例,总共获取了大概5000元。
(二)参与成人涉黑势力的不良经营
随着严打形势的日益强劲,很多传话、收费等犯罪行为因太过暴露,成人势力开始不太方便实施,在此情况下,他们开始利用斧头帮来参与如催缴保护费,或做涉黑餐饮店的服务人员、联络传话等活动,通过参与成人涉黑势力的一些经营项目来获取一定的费用,这渐渐也成了斧头帮比较重要的经费来源渠道。并且通过参与成人涉黑势力的不良经营,斧头帮也会渐渐习得成人不良资产经营的模式和方法,对于街角青年帮派来讲,这是逐步稳固自身力量和拓展新的资金来源的重要转向。
(三)涉黑资产经营
随着斧头帮活动范围和活动项目的增加,斧子等骨干力量越来越感觉只收取小数额的保护费,或通过偷盗的形式无法获取足够资金以应对帮派的各类开销。这逼迫像斧头帮类似的街角青年帮派开始尝试学习成人涉黑势力的资产经营方式。2017年开始,斧头帮东拼西凑获取了部分开业资金,先后做过服装生意、水果生意和小餐馆等。表面上看,这些经营模式貌似合法经营,斧子他们也通过合法手段获取到资金,但他们这种资产经营却存在强买强卖,并且获取的资金是为了支付如与其他帮派冲突、花天酒地等不良行为的开销,与正常的资产经营有着本质的区别。
根据对斧头帮资金获取方式的了解可以看出,一些街角青年帮派获取资金的方式发生了深刻的转向,如收取会费或保护费、参与成人涉黑组织的资产经营、拓展帮派自己的资产经营等方式,以形成稳定的资金获取渠道,来支付帮派如花天酒地、娱乐、收买成人涉黑势力等支出,这种黑暗的资产经营方式,保证他们顺利地混迹“道上”,满足其“营生”所需。
黑暗的犯罪手段:冲突策略
随着我国扫黑除恶力度的加强,尤其是在上海,各级政府加大社会治安力量,加强了专业人员的监控力度,扩大了辅助监控设备的布防,这导致街角青年的各种行为极易暴露在监控之下,因此街角青年的犯罪行为从短兵相接发展到软暴力、寻求成人涉黑团伙的保护等形式。
(一)软暴力
软暴力已成为成人黑恶势力称霸一方的主要手段。受到国家扫黑除恶力度的增强以及成人黑恶势力冲突模式的影响,斧头帮的冲突模式也趋于软暴力,根据笔者的参与式观察与访谈得知,目前斧头帮的软暴力形式主要有聚众造势的形式。按照笔者的调研,斧头帮聚众造势主要包括参与成人聚众造势行为,还有是针对其他街角青年帮派的聚众造势行为。2017年8月以来,斧头帮先后参与了K社区成人黑恶势力的8起聚众造势案例。据斧子介绍,他们主要跟随成人帮派去网吧、餐厅和居民家中,其间他们就待在这些地方,轮流换班,不吵不闹,一段时间后,一些店家或者民众则会乖乖就范。在参与成人涉黑势力的聚众造势行为之后,斧头帮也开始使用该策略解决一些自己帮派遇到的冲突,如他们会在网吧或者游戏厅,通过聚众造势威慑其他青少年屈服于自己,通过这种形式,很多青少年会定期“孝敬”他们些财物,以获取对自己的保护,或免于皮肉之苦。现在聚众造势的形式已经有了新的演化,如在校园附近围堵、多天跟踪在校青少年等。
(二)寻求成人涉黑团伙的保护
除了通过软暴力的形式应对各种冲突,如果遇到难以应付的一些冲突,斧头帮还会主动寻求成人涉黑势力的力量来摆平恩怨。斧子讲到,2017年8月,其帮派成员刘某因为在M开发区被人暴揍,起初斧子召集10人前去算账,但遗憾的是他们却被团灭,斧子感觉面子上挂不住,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因此他向社区内的成人涉黑团伙请求了帮助,而该帮老大只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就携带礼物上门求和,这件事情也极大地刺激了斧子,他也想成为这样有“场面”的人物。因此从该事件开始,斧子经常向该成人团伙求助,仅2018年,他们就求助了5次,当然每次求助后,斧子也要“孝敬”该成人团伙的老大,以示诚意。
通过上文的分析,以斧头帮为代表的街角青年群体,除了常态化的犯罪手段,如盗窃、抢劫、打架斗殴、敲诈勒索、性骚扰(性侵犯)等行为对罪错目标实施犯罪行为之外,现又通过黑暗的犯罪行为,如软暴力、恐吓滋扰等形式对社会大众的日常经济、生活带来了较多的干扰。更为严重的是,他们还会主动寻求成人涉黑势力来应付更为严重的冲突,这些更为黑暗的犯罪手段助长了街角青年帮派更为严重的涉黑犯罪行为。
黑暗生存:街角青年新时代街头生活特征
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青少年赖以生存的宏观社会环境和微观生活情境都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随着我国科技的发展,各种网络科技和智能化生活方式不断革新,这导致街角青年犯罪情境、实施手段和危害程度都已有新时代特征。通过以上的分析可知,以斧头帮为代表的街角青年帮派的生活状态处于“黑暗”的保护之下生活、娱乐、混迹道上、进行资产经营、实施犯罪行为等罪错活动,他们也乐于生活在这样的黑暗中,就像开辟了另外一个社会空间,渐渐融入并适应“黑暗”的生活条件。笔者将街角青年的这种生存状态称之为“黑暗生存”。该生存状态呈现出“黑暗的家庭生活、黑暗的街头空间、黑暗的帮派文化、黑暗的资产经营及黑暗的犯罪手段”等五大特征。街角青年“黑暗生存”呈现出如下状态:
(一)黑暗的生活场景
黑暗的生活场景不仅体现在街角青年生活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以夜生活为主,还表现在他们的家庭生活也处于“黑暗”状态,因为不管是他们的家庭关系,还是他们的家庭教育方式、家庭生活环境都存有缺陷、不当和脏乱等问题,这导致他们开始脱离家庭,再嵌入“街头”这一不良的社会活动空间,以及街头中所存在的不良同伴圈的社会关系网络。然后,街角青年开始混迹“街头”(注:笔者所界定的街头范围较广,不仅包含例如网吧、游戏厅、KTV这样的娱乐性空间,还包含如农贸市场、交通节点、公园绿地等公共场所,以及学校附近空间、废旧工厂等边际空间类型):一方面,有些街头空间本来就常年处于“黑暗”状态,如网吧、游戏厅和KTV等娱乐空间,经营者为了营造适于娱乐的空间条件,有意降低空间亮度或制造暧昧的昏暗光线。另一方面,街角青年开始利用这些街头空间的黑暗条件实施诸如犯罪行为。这种黑暗的便于藏匿的空间条件,降低了街角青年罪错行为实施前被觉察的概率、实施过程中被发现和阻碍的几率,以及在罪错实施后被识别和追捕的可能性。
(二)黑暗的街头行为状态
首先,街头空间已经开始涉黑化,街角青年不仅对这些街头有很强的控制欲望,成为他们的控制范围,而且街角青年也可是涉入成人涉黑空间,渐渐被利用,逐步习得成人涉黑行为,黑暗的街角帮派文化的形成,标志着街角社会的成熟。其次,为了帮派的生存,街角青年开始“道上营生”,开启了黑暗的资产经营,他们通过收取保护费、参与成人涉黑势力的资产经营、拓展帮派自己的资产经营项目已获得帮派活动资金,维持帮派运营的物质基础和支付帮派各类不良行为(各种冲突)的开支。再次,随着我国扫黑除恶力度的加强,尤其是在上海,各级政府加大社会治安力量,加强了专业人员的监控力度,扩大了辅助监控设备的布防,这导致街角青年的各种行为极易暴露在监控之下,因此街角青年的犯罪行为从短兵相接(如偷盗、抢劫、打架斗殴等传统形式)发展到更为黑暗的犯罪形式——软暴力,以及寻求成人涉黑团伙的保护等形式。这种黑暗的犯罪手段,导致街角青年帮派应付冲突的形式愈加成熟。
(三)黑暗的街头文化特征
根据笔者的调研,街角青年非常崇拜黑道文化,黑道崇拜已经深入影响街角青年的行事原则和处事方式,街角青年开始在“街头”效仿成人涉黑势力的行为方式。黑道崇拜的文化影响力导致街角青年群体开始崇拜黑帮逍遥法外的生活方式,追求所谓的有头有脸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在此影响下,他们开始模仿涉黑行为,拉帮结派、订立帮规,并逐步形成自己帮派的黑暗帮派文化和规章制度,最终形成黑暗的街角帮派文化,当这种黑暗的帮派文化内化之后,则会形成更为严重的黑暗人格特征。
相较以往对于青少年犯罪群体的研究,笔者通过田野调查的方法,深入观察和访谈了斧头帮这一典型的街角青年群体,真实地获取了当下新时代背景下该群体的黑暗生活状态。本研究发现:街角青年处于“黑暗生存”状态,呈现出“黑暗的家庭生活、黑暗的街头空间、黑暗的帮派文化、黑暗的资产经营及黑暗的犯罪手段”等五大特征。如果不加以及时的矫正和治理,青少年犯罪群体将成为成人涉黑势力的后备军,并成为社会发展的潜在风险因素,这将极大地危害青少年重新回归正常的社会化过程。对于犯罪青少年黑暗生存状态的研究,学界、政府相关部门、社会团体组织应愈加重视和通力合作。一方面应深入到青少年犯罪群体中,了解他们的真实状态和需求。另一方面应设计出适应当下时代特征的,且具有针对性的帮扶和矫治措施,通过全社会的力量帮助青少年群体,尤其是犯罪青少年群体得到社会的关爱,重新回归正常的社会大家庭,避免青少年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尤其是避免其走向涉黑犯罪的深渊。
转自:“质化研究”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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