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读博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少。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母校,应邀叙旧,然仅见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阅毕,知所患盖“科研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注年月,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今撮录一篇,以供学术圈人研究。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发论文,已是三年多;今天发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过去的三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实验室外面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一进实验室,导师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骂我。还有七八个同门,交头接耳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前面一伙本科生,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导师一样,脸色也铁青。我想我同本科生有什么仇,他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了:“你告诉我!”他们可就跑了。我想:我同导师有什么仇,同本科生又有什么仇;只有很久以前,把实验室的试管打碎了。导师虽然不在场,一定也听到风声,心里生气;约定本科生,同我作对。但是本科生们呢?那时候,他们还没入学,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骂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闷而且伤心。我明白了。这是他们辅导员教的!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他们——也有被导师骂过的、也有被辅导员训过的、也有和同学闹过矛盾的、也有论文被拒稿的、也有实验失败无数次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我回到宿舍,宿舍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脸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细。前几天,一个室友说导师给他发了劳务费有大几千,但是都全部又大部分转给了导师本人,最后给研究生的只有几百劳务费。一个室友说他们也是一样。我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他们会套现,就未必不会克扣我的补助。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学术圈时常丑闻频发,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网站一查,这新闻没有年代,通篇报道的每页上都写着“学术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屏都写着两个字是“利益”!网站写了这么多字,宿舍的人说了这许多话,却都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看我。我也有利可图,他们想要利用我了!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师妹过来问说导师叫我去办公室,院长也在,我看了看她,说道:“师妹,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师妹没好气看了我一眼,走了。过一会,导师过来了,我也不动,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果然!我导师站在院长身后,慢慢走来。导师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是的。”导师说:“今天请院长来,跟你谈谈心。”我说“可以!”院长说:“不要乱想。静静地养几天,就好了。”“不要乱想,多看文献、做实验、发文章,有了文章就能毕业,未来也不会混得太差!”我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导师和院长,都失了色,被我这勇气正气镇压住了。但是我有勇气,他们便越想压榨我,沾光一点这勇气。院长跨出实验室门口,走不多远,便低声对导师说道,“赶紧去罢!”导师点点头。原来也有你!这一件大发现,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压榨我的人,便是我的导师!压榨人的是我导师!我是压榨的人的学生!我自己被压榨了,可仍然是压榨的人的学生!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实验室外的狗又叫起来了。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接明目张胆的说,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所以他们大家联络,布满了罗网,逼我同流合污。别人用各种学术不端方式发了论文,譬如论文剽窃、数据造假、譬如学术交易、譬如贿赂审稿人,便也想要我发。我向来看不惯这些人,混迹在学术圈,搅成了一滩浑水。
我诅咒学术不端的人,先从他起头;要劝想学术不端的人,也先从他下手。
其实这种道理,到了现在,他们也该早已懂得……
忽然来了一个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满面笑容,对了我点头。我便问他,“学术不端的事,对么?”他仍然笑着说,“不是环境所迫,怎么会学术不端。”我立刻就晓得,他也是一伙;便更加勇气百倍,偏要问他。
“对么?”
“这等事问我什么。你真会……说笑话。……今天天气很好。”
天气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问你,“对么?”
他不以为然了。含含糊糊的答道,“不……”
“不对?他们何以学术不端?!”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我们学院如此;其他类似的新闻也报道了,各个领域!”
他便变了脸,铁一般青。睁着眼说,“也许有的,这是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么?”
“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错!”
我直跳起来,张开眼,这人便不见了。他的年纪,比我导师小得远,居然也是一伙;这一定是他导师教的。还怕已经教给他师弟师妹了;所以连本科生,也都恶狠狠的看我。
自己想搞关系发文章,又怕被别人发现举报,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辅导员、研究生、教师、硕导、博导等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
大清早,去寻找导师;他站在实验室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格外沉静,格外和气的对他说,“老师,我有话告诉你。”
“你说就是,”他赶紧回过脸来,点点头。
“我只有几句话,可是说不出来。老师,大约能够做到长江学者的科研人,当初都有过美好的初心,想要在学术领域作出成绩。后来因为心思不同,有的还在坚守,保持正直。有的却越走越快,开始走旁门左道,虽然文章发的多,职称升的快,但是却越来越忘了初心,眼里只剩下利益了。”
我继续说道,“他们要压榨我,你一个人,原也无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压榨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们会压榨我,也会压榨你,一伙里面,也会互相利用。但只要转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是人人太平。虽然从来如此,我们今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老师!我相信你能找回初心。”
当初,他还只是冷笑,随后眼光便凶狠起来,一旦说破他们的隐情,那就满脸都变成青色了。来了几个师兄弟在旁边,我认识他们是一伙,都是利欲熏心的人。可是也晓得他们心思很不一样,一种是以为从来如此,应该争取利益的;一种是知道不该利欲熏心,可是仍然要明争暗斗,又怕别人说破他,所以听了我的话,越发气愤不过,却抿着嘴冷笑。
这时候,导师也忽然显出凶相,高声喝道,“都出去!疯子有什么好看!”
夜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引领我入门的导师,不过将学术当工具,拼命压榨学生。刚入学没多久的师弟师妹,竟也不在意发文章的手段,他们未必不知道应该有学术道德,从来如此?便是对么?
不能想了。几千年来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我未必无意之中,抢夺了别人的利益,现在也轮到我自己,……有了几千年争名夺利历史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没有被利欲熏心的科研人,或者还有?救救科研……
来源:学术志(ID:xueshuzhi001)
转自:考博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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