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农业资源与环境经济学 ，作者何可
2023年5月15日，一位经济学界的巨擘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就是罗伯特·卢卡斯，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芝加哥经济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宏观经济学的变革者。作为一名经济学人，我学习过他的一些著作，每次在新学期讲授《农业资源与环境经济学》《现代农业创新与乡村振兴战略》两门课时，也都会和同学们分享这位伟大经济学家的故事。在此，谨以拙文，向他致敬。
罗伯特·卢卡斯是20世纪下半叶最具创新和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他以理性预期假说为核心，建立了一套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体系。在增长理论、经济周期理论、经济政策分析等领域，卢卡斯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这一系列的突出成就使他荣获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卢卡斯的理论不仅重塑了宏观经济学的范式，也对其他经济学分支产生了深远影响。农业经济学作为研究农业生产、分配和消费的重要经济学分支，也可以从卢卡斯的理论中汲取有益的启示，以便更好地解释和改善农业领域的现实问题。
1. 卢卡斯增长理论为农业经济增长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农业经济学涉及农业资源利用、农业技术创新、农业市场运行、农业政策制定等诸多方面。伴随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和社会转型的持续推进，农业经济学面临着新的挑战和机遇，需要不断更新理论和方法，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和需求。在这一背景下，卢卡斯的增长理论为农业经济学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1）人力资本和技术进步是农业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
卢卡斯认为，经济增长的根源在于人力资本的积累和技术进步，而这两者又受到人们对未来收入和利率预期的影响。这一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古代先哲孔子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孔子主张“温故而知新”，即通过学习传统文化而获得新知识；他也强调“君子不器”，即君子应该具备多方面的才能和技艺；他还提倡“有教无类”，即教育应该普及而不分贵贱。这些思想都体现了对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视和对技术进步的开放态度。具体到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该观点意味着要高度重视农民在教育、培训和创新等方面的投资，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和竞争力。对农民而言，人力资本既包括农民的知识、技能、健康等个体特征，又包括农民之间的社会网络、合作关系、信任度等群体特征。技术进步既涵盖了农业生产技术的研发和推广，又包含农业生产管理、营销、物流等方面的创新和应用。人力资本和技术进步可以相互促进，形成正向循环，从而推动农业可持续发展。
（2）制度安排是农业经济增长的重要条件
卢卡斯在1990年发表的一篇题为《资本为什么不从富国流向穷国》的重要论文中指出：“我们当然可以看到一些富国向穷国投资的现象，但这种资本流动远远没有达到新古典理论预测的水平”。这即是著名的卢卡斯悖论（Lucas's Paradox）。这一问题在农业经济学中也有着重要的意义，因为农业资本配置效率直接影响着农业生产力和农民收入。然而，卢卡斯悖论表明，资本流动不仅取决于收益率的差异，还取决于风险、技术、市场等因素的影响。事实上，在全球范围内，不同国家或地区在农业资本配置效率方面存在显著差异。而在中国内部，历史原因和制度安排等因素导致了城乡二元结构和要素市场分割，也造成了不同地区、不同类型、不同规模的农户在获取和使用资本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因此，农业经济学研究不能简单地套用新古典理论的假设和模型，而需要深入分析风险、技术、市场等因素对农业资本流动和配置的影响机制，并探讨如何通过制度创新来优化农业资本配置效率，提高农业生产力和农民收入，从而实现农业经济增长。
（3）农业转型升级是农业经济增长的必然趋势
卢卡斯认为，经济增长是一个动态过程，随着人力资本和技术进步的积累，经济结构会发生变化，进而导致经济增长率发生变化。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要重点关注农业转型升级的过程和效果，以适应市场变化和社会需求。农业转型升级不仅包括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从粮食生产向多元生产、从单一经营向多元经营等方面的转型，还包括从低附加值向高附加值、从低效率向高效率、从低质量向高质量等方面的提升。具体来说，就是要推动数字农业和数字乡村建设，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提高农业生产管理水平和资源利用效率，实现精准化种养和智能化监控；要发展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和新型业态，促进小农户与现代农业有效衔接，延长农产品产业链条，提高附加值和竞争力；要突出乡村特色和文化价值，发展休闲观光、乡村旅游等富民产业，绘就和美乡村新画卷。通过上述措施推动农业转型升级，可以发挥出增加农民收入、改善农村环境、提高社会福利的作用。
2. 卢卡斯周期理论为农业波动分析提供了一个新的工具
农业经济学研究的一个核心课题是农业波动，即农产品价格和产量的短期和长期变动。考虑到农业波动对农民、消费者和社会的福利有着深远影响，这使得理解和分析农业波动的原因、特征和效应成为农业经济学研究的重要目标。由于农业具有周期性、季节性和不确定性等特征，农业经济学需要借鉴和运用一些经济周期理论来分析农业波动的原因、特征和效应。卢卡斯的周期理论则为此提供了一个新的工具。
（1）DSGE模型是分析农业波动的有效方法
卢卡斯认为，经济周期是人们由于对未来价格和产量的预期发生变化而引起的实际扰动，而这些预期又是基于理性和信息的变化产生的。因此，在分析经济波动的原因和效应时，需要建立一个包含预期和不完全信息的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Dynamic Stochastic General Equilibrium，DSGE）。值得一提的是，卢卡斯的周期理论与中国古代杰出农学家贾思勰的思想有一定的共通之处。早在公元6世纪，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就指出，农业生产必须以“天人合一”的和谐观为基础，以“顺自然”与“骆马首”相结合的农业科技伦理为指引，做到顺应天时、迎合地利与把握物性。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要考虑农业生产者和消费者行为受到天气、疫情等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以及农民和市场参与者如何根据信息更新自己的预期，并做出相应调整。DSGE模型可以充分利用微观数据和宏观数据，建立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通过数值模拟或解析解法，得到农业波动的动态路径和福利效应。
（2）预期和信息是影响农业波动的关键因素
卢卡斯认为，预期和信息是经济周期的核心驱动力，因为它们可以影响人们对未来收入和利率的判断，进而影响他们在消费、投资、储蓄等方面的决策。预期和信息可以通过政府公告、媒体报道、社会交流等多种渠道传递和更新，但同时也会受到心理偏好、认知能力、信任程度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预期和信息带来的影响主要表现以下在三个方面：一是影响农民的生产行为。农民通常根据自身禀赋和市场情况，选择生产的种类和规模。如果预期不准确，就会导致农民过度或不足地调整生产结构，从而引起供需失衡和价格波动。二是影响市场参与者的交易行为。市场参与者在进行交易时主要根据自身需求和市场供求，确定交易数量和价格。如果预期不准确，就会导致市场参与者过度或不足地储存或消费农产品，从而引起库存波动和价格波动。三是影响政府的干预行为。政府为了保障粮食安全和稳定市场，通常会采取设定最低收购价、实施储备购销、调节进出口关税等干预措施。如果预期不准确，就会导致政府过度或不足地干预市场，从而引起市场失灵和价格扭曲。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要重视农民、市场参与者和政府对未来价格、产量、政策等方面的预期形成和变化，以及他们如何根据有限的信息做出决策。
（3）农业波动对经济增长有短期和长期的影响
卢卡斯认为，经济周期不仅是经济增长过程中的短期波动，也是经济增长过程中的长期变化。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要关注农业波动对经济增长的短期和长期的影响。从短期影响来看，农业波动会影响农产品价格和供给，进而影响居民消费、投资、出口等需求，以及通货膨胀、就业、收入分配等指标，从而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或负向的冲击。例如，农产品价格上涨会提高农民收入，但也会增加城镇居民的生活成本，降低消费能力；农产品供给不足会导致出口减少，但也会刺激国内生产和投资。从长期影响来看，农业波动会影响农业发展水平和结构调整，进而影响经济转型和增长潜力。例如，农业波动会影响农民对技术创新和投入的预期，从而影响农业生产效率和竞争力；农业波动也会影响农村人口流动和城乡一体化进程，从而影响劳动力市场和人力资本积累。总之，农业波动对经济增长有复杂的影响机制，需要政府采取有效的政策措施来稳定农产品价格和供给，促进农业现代化和结构优化，提高农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
3. 卢卡斯批判为农业政策评估提供了一个新的警示
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政策分析是一个重要而复杂的课题。政策分析旨在评估不同政策对农业生产者、消费者、市场和社会福利等方面的影响，为政策制定者提供科学依据和有价值的建议。然而，政策分析面临着许多挑战和困难，其中之一就是如何正确处理政策变动对人们行动的影响。这一问题由卢卡斯于1976年提出，并被称为卢卡斯批判（Lucas Critique）。
（1）传统宏观计量模型不能用于评估农业政策效果
卢卡斯指出传统宏观计量模型（如IS-LM模型）忽视了人们对政策变化的预期反应，并认为这些模型不能被用于评估政策效果。中国古代哲学家孟子提出“民贵君轻”，即人民是国家的主体，君主是国家的客体，人民的利益高于君主的利益。他还认为“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即人们对政策的反应虽然不一定明确、公开表达出来，但都期望这些政策是基于仁义的原则而制定的。因此，在制定和评估农业政策时，要尊重人们的意愿和利益，不能只从君主或者官僚的角度出发。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要警惕简单地将宏观政策（如财政、货币、贸易等）应用于农业领域，而忽视了农民和市场参与者可能产生的适应性行为和反馈效应。
（2）人们行为随政策变化而变化是农业政策分析的核心问题
卢卡斯认为，人们行为随政策变化而变化是经济分析的核心问题，因为这决定了政策的有效性和稳定性。人们对政策变化的预期不仅取决于政策本身的内容和目标，也取决于政策的一致性和可信性。同时，人们根据政策变化做出的最优选择不仅取决于自身的利益诉求，也取决于其他人的行为和反应。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要重视农民和市场参与者对政策变化的预期，以及他们如何根据政策变化做出最优选择。农业政策分析需要综合运用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博弈论、行为经济学等理论工具，分析政策制定者和政策执行者之间、政策执行者和受影响者之间、受影响者和受影响者之间的动态博弈过程，由此充分评估政策的效果。同时，农业政策分析还需要考虑农业生产的自然条件、地域特征、资源环境、社会文化等多方面因素，以及国际市场、国际贸易、国际规则等外部环境，从而提出符合实际情况和发展目标的农业政策优化建议。
（3）政策一致性和可信性是提高农业政策效果的关键条件
卢卡斯认为，政策一致性和可信性是提高政策效果的关键。所谓政策一致性是指，政策与目标之间、短期政策与长期政策之间不存在矛盾或冲突。所谓政策可信性指是指，政府有意愿和能力坚定不移地执行所出台的政策，而不会因为外部压力或内部动机而改变执行力度。这意味着，在农业经济学研究中，农业政策的制定要重点关注其一致性和可信性。政策一致性和可信性不仅影响农民和市场参与者对当前政策的反应，也影响着他们对未来政策的预期。如果他们认为当前政策是暂时的或不可靠的，就可能会推迟或减少对农业生产和投资的调整，从而削弱政策效果。相反，如果他们认为当前政策是持久的或可信的，就可能会更积极地适应和利用政策提供的激励或补偿，从而增强政策效果。因此，提高农业政策的一致性和可信性有助于降低农民和市场参与者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厌恶，增强他们对政策目标和手段的认同感和支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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