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宁琦：北京大学党委副书记、副校长、兼任党委统战部部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八届外语学科评议组成员、秘书长。研究生学历，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俄语语言学、俄罗斯问题。
提要
人文与科技日益深度融合的背景下，外语学科等人文学科都在思考学科与数字技术的跨领域合作。本文认为，数字人文对促进外语学科内部以及外语学科与其他学科协同创新，重构外语学科人才培养体系，催生外语学科研究新范式，从新的视角阐释中外文明发展与交流互鉴，推动外语教育与研究的“数智化”发展，将发挥重要的引领和赋能作用。
关键词：数字人文；赋能；外语学科；知识创新；人才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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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在科技与人文深度融合、理论与实践日益交汇的“数智化”时代背景下，“科技为人文赋能，人文为科技赋值”观念逐渐得到更多理解和认同。以现代科技为方法指导，以人文精神为价值引领，数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成为人文与技术融合发展的前沿阵地，使得人类拓展了对自我、自然、社会、文明和世界认识的时空边界，能在更为广阔的视域下思考和应对人类生存、人类文明存续发展的种种挑战。
数字人文方法在狭义上是将数字技术应用于人文研究的一种新兴研究方法，是“计算机科学等见解和方法”与“人文学科的方法、问题以及理论”的结合体，需要借助标准化技术训练，具有跨学科属性（Battershill & Ross 2017；大卫·M.贝里，安德斯·费格约德2019：25）。在广义上，超越方法和工具的数字人文理念强调跨学科研究与合作，不仅改变了学术生产方式，而且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王晓光 2010；戴安德等 2016；郭茂全 2020）。由此，数字人文在一定意义上不再只是方法、工具，更是观念和理念的革命。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张志清指出，数字人文以人为本，采用新思维、新技术、新方法，建立数字平台，开展学术研究，创新教育范式，重塑人文精神，是工具和技术之变、思维和方法之变、学科和教育之变，敲响了当今人文学科交叉融合的洪钟（韩寒 2022）。
外语学科等人文学科都无一例外地在思考探索自身学科与数字技术的跨领域合作。数字人文对促进外语学科内部、外语学科与其他学科的交叉互动、协同创新，重构外语学科人才培养体系，催生外语学科研究新范式，从新的视角阐释中外文明发展与交流互鉴，推动外语教育与研究的“数智化”发展，都将发挥重要的引领作用。
二、数字人文对外语学科发展理念的赋能
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为人文学科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先进的方法和工具，也对人文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提出了一系列重大挑战。数字人文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计量史学、文学与语言学等领域。随着现代科技和社会经济发展，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借鉴计算机技术进行历史研究、探索词汇索引的产出等，改变了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知识的获取、标注、比较、取样、阐释及呈现形式（徐孝娟等 2018；王军 2020）。数字人文发展之初就与语言、文学研究存在关联，展现了人文学科自我革命的倾向，而相关学科学者既是受益者，亦是探索者，用自身实践推动了数字与人文日趋紧密的结合。
数字人文常被用作工具，也是新的方法模型和数字化思维，能够摆脱原有概念、框架的限制和束缚。数字人文本身特别是数字人文呈现出的计算思维，实际上是一个认知思维过程，反映抽象思维能力、分解思维能力、算法思维能力、评价思维能力和概括思维能力（大卫·M.贝里，安德斯·费格约德 2019：55），突破了传统文科的思维模式。数字人文因其跨学科属性，逐渐突显共建共享和多元开放的理念，以传承与创新、交叉与融合、协同与共享为主要途径，从学科导向转向需求导向，从专业分割转向专业融合，从适应服务转向支撑引领，为外语学科内涵式发展开拓了新的视角和思路。
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六届学科评议组2013年编写发布了《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一级学科简介》，将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按五个方向描述，包括外国语言学、外国文学、翻译学、国别与区域研究、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六届学科评议组 2013：49-50）。外语学科方向在传统的外国语言学、外国文学基础上，明确翻译学、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的外语学科属性，是对外语学科本体研究的深化；新增国别与区域研究，借助语言优势获取和分析一手研究资料、与其他学科交叉渗透开展跨学科研究，是对外语学科内涵的外拓。五个学科方向的划分反映出外语学科的内涵变化和对自身功能的重新认识及定位调整，具有前瞻性和引领性（蒋洪新等 2020）。外语学科深度参与的“区域国别学”学科也在2022年9月成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标志着高校国别与区域研究经过多年努力实现了学科化转变。由此可见，外语学科始终敏锐把握国家和社会发展的迫切需求，主动识变应变求变，并在自身学科建设中率先付诸行动。
2021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采用贴近不同区域、不同国家、不同群体受众的精准传播方式，推动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表达、区域化表达、分众化表达，增强国际传播的亲和力和实效性。”联接中外、沟通世界，用国际表达讲好中国故事，用全球视野传递中国价值，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外语学科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外语学科不再仅仅是工具型学科，外语不再只是单纯的交流工具，也是重要的研究工具，能够提供理论借鉴和研究支撑（宁琦 2019：18）。通过对目的语国家与区域一手资料的研究，外语学科有助于不同学科吸收借鉴人类创造的一切有益理论观点和优秀学术成果，透彻把握其他区域、国家、民族的价值体系和话语体系，从而推动中国文化和价值观传播与弘扬，更好地服务国家社会经济发展。与此相关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文化传承、社会服务以及国际交流合作，都要随着外语学科内涵的变化进行调适，尤其是卓越外语人才培养和知识体系创新已经成为外语学科发展的核心任务。
运用数字人文方法思考外语学科变革，既可以通过丰富翔实的大数据来观察和系统分析学科问题背后的成因及其变化趋势，亦可借助适切有效的方法促成学科视野和思维方式转变，拓展学科边界和研究范式，从而帮助我们更深刻地思考和阐释外语学科内涵。数字人文是传统知识技能和方法的延伸，不但不会抹去已有知识，反而会强化并补充人文学长期以来秉持的理念，如学术性解释、严谨研究、结构化论证、实践对话等（安妮·伯迪克等 2018：16）。在外语学科知识体系建构中，数字人文的开放与共享理念将推动外语学科的知识创新，将学科建设人才培养与时代需求紧密对接，通过跨学科交叉、多学科融通、协作与资源共享，在赓续传统的基础上运用具有信息时代、大数据时代特征的手段和方法去探索、研究人类文明传承的重大课题，培养具有创新能力的融通型卓越外语人才，为中国思想的对外表达和国际传播做出应有贡献。
三、数字人文对外语学科人才培养的赋能
数字人文将在培养学生兼具数字素养、批判精神和创新能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当前高校大学生群体出生于千禧年之后，是网络时代的原住民。他们从幼时就接触电脑、手机和互联网，更为适应数字化生存环境。数字化界面的阅读、交流、写作和研究可以说是当代大学生的普遍学习方式，对高等教育改革形成倒逼之势。
传统的外语学科人才培养模式强调外语技能学习和专业知识传授，但这种培养模式已无法满足当今时代需求。数智化时代的高等教育强调“以学生为中心，效果导向，持续改进”，就是要充分把握大学生群体的学习习惯和特征，使学生在数字化、数据化的教学过程中培养理解、分析和使用数据的能力，培养以批判性和创造性眼光评估数据能力、设计数据项目能力及合作研究能力。教师则可以从重复性教学活动中解放出来，将更多的精力投至学生的能力培养、成长与成才。
网络和数字技术发展为外语学科人才培养提供更多开放式机会，使外语教育形式和手段更为多元化。现代科技的前沿知识、思想和方法在人才培养中的应用能使学生形成适应当下及未来挑战的卓越特质和创新能力。
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外语教师需从传统的知识型教师转变为集学科素养、数字素养和教育技术素养于一身的全能创新型教师。外语教师通过使用创意工具、媒体技术拓展学生文化体验的范围和方式，以增强与学生的交流互动能力。传统外语学科课程体系可纳入与数字技术相关的课程，提高学生的数字素养和能力。外语专业课程中数字技术的运用能将教学内容转化为可以触摸、走入、融合的交互展项，提供更多样的学习方式，增强互动体验的情境性和真实性，深化知识理解，提高知识迁移和应用能力，促进有意义的知识建构，最大限度提升学习投人和教育体验。比如，教学中引入虚拟现实技术，打造生动、逼真的沉浸式学习环境，使学生通过身临其境的感受来增强记忆，加深关于对象国和区域的语言文化理解。慕课蕴含巨大潜力，能为学生提供灵活多样的定制化学习服务，为课堂教学之外的学习提供有益补充，使学生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获取优质学习资源。学习时间和空间的突破与拓展还将助益区域外语教育资源的配置和优化，形成方式更加灵活、资源更加丰富的外语教育共享平台和机制，使不同地区、不同层次的高校外语学科都能享受优质外语教育资源，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各地区外语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的缺陷，缩小区域间、高校间的外语教育质量差距，增强外语教育的开放性和公平性。
英美高校人文课程结构体系中，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学学科都开设各种类型的数字人文课程。这些课程中，涉及语言学学科类别的课程主要有语法学、语义学、词汇学、话语语言学、实验语音学、数理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等；涉及文学学科类别的课程有不同国家各个时期文学研究、文学批评、比较文学等；涉及文化学科类别的课程有文化发展史、文化地理学、文化心理学、文化遗产学等（徐孝娟等 2018：4）。我国外语学科的数字人文课程建设可以从中获得有益参考和借鉴。
外语学科领域的人文课程建设应作为基石，夯实学生的外国语言文学等人文知识体系，同时将相关理论知识与数字技术进行交汇，注重知识结构的系统性以及数字学习和研究的开放性，使学生充分了解数字环境下的文学、语言学、历史文化、国别与区域研究，掌握所在学科与计算机知识结合的思维和方法，拓宽自身的学术视野，激发学习主动性和创造力。外语学科的数字人文课程能使学生主动参与知识的过滤、挖掘、解释、关联和创造，培养他们的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以更好地适应未来世界的发展变化，更好地服务于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
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教育分析与评价系统将更加智能、快捷和全面，既能提取共性特征，又能析出个体特质，对课程体系和教学质量的定量、定性监督与评价将更为系统、科学和精准，评价质量特征也将持续得到优化和细化。基于多模态教学数据对教学质量的动态监测和伴随式评价有利于及时调整教学策略、改进教学方式，因材施教，因需施教，持续提升教学质量和育人成效。
四、数字人文对外语学科学术研究的赋能
数字人文方法能为外语学科各方向的学术研究开拓新的视角和路径，推动外语学科高质量发展。
首先，研究领域的拓展。传统人文到数字人文的转向不仅拓展了人文知识生产、传播与教学方式，也进一步丰富了人文研究的论题（大卫·M.贝里，安德斯·费格约德 2019）。新时代外国语言文学学科涵盖的五大学科方向无一例外都具有鲜明的跨学科特点。语言学已经成为跨人文、社会和技术的学科。文学研究已从传统的作家、作品研究转向社会、思想和思潮研究，与语言学、文化研究、历史学、哲学、美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关联密切。翻译研究不仅涉及语言学、跨文化交际、文化研究、哲学、历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而且已经拓展到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相关领域。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本身就是要跨语言、跨国别、跨文化，具有鲜明的交又学科特征。国别与区域研究以特定国家或区域为对象，究其内涵是一个多学科、跨学科领域，需要综合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知识以构成领域的学科基础（宁琦 2020）。随着各学科间互动、交叉与融合的不断深化，外语学科领域还将持续得到延展，并能使适应在数字环境下学习和获取知识的新生代更为便捷地触及、借力深厚的人文底蕴。
数字人文方法中数字资源和数字技术的深度介入，将为外语学科提供极为可观的超文本资源，包括书籍、文章、图像、音频、影像，以及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的各种数据资源，从而拓展和丰富外语学科学术研究的对象、场域、空间和议题，提升外语学科的知识生产能力和知识创新能力。
第二，研究方法的转变。数字人文方法是一种具有“跨越”意义的方法，它不仅跨越不同学科之间的界限，也跨越纯理论与应用、定性与定量、理论与实践的界限（朱兴涛，宋梓萱 2022）。外国语言文学的研究领域多为基于文本的学科研究，数字人文最初的实践就涉及将各类文学文本语料转化为数字形式。数字人文方法以计算机技术为支撑，通过信息检索、超文本、多媒体、计算机统计分析、数据可视化、数字地图等数字方法，延伸人文学科研究的时空范围和纵深程度。
数字人文的核心仍然是人文。对于数字人文学科而言，专注人文问题非常重要，即使这类研究需要借助计算方法来实现（大卫·M.贝里，安德斯·费格约德 2019：65）。作为人文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外国语言文学研究通常以文献研究为基础，以文本挖掘、量化统计、搜索与检索、数据可视化等为代表的数字人文方法给外国语言文学研究领域带来重要变化。超大规模数字化的原始文献为外语学术研究提供了便捷的数据获取方式、丰富的史料来源和文献支撑。数字化向数据化、可视化、个性化、智慧化的不断深入，有助于外语学者运用新的跨学科研究视角和范式，获得高层次、创新性学术成果。
第三，研究方式的转变。传统的外国语言文学学科研究以个人的自由探索和独立研究为主。然而，随着外语学科内涵的不断深化，外语学者面对的研究问题带有越来越多的跨学科属性，很难单纯按照学科或方向进行划分，也很难由某一领域、某一学科、某一位学者的一己之力全面、深入地解决问题，需要依据问题的实际情状组织跨领域学术共同体开展研究。数字人文方法强调的正是合作性原则、生产性原则、批判性原则和包容性原则（朱兴涛，宋梓萱 2022）。事实上，合作研究已经在外语学科重大知识创新研究项目中日益显现出相互支持、相互促进的独特作用。近年来获批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重大项目几乎都是由跨学科、跨院校的科研团队合力竞标成功。
对借助大型数据库、语料库等数字化和数据化平台开展相关学术研究，外语学科专家学者已不再陌生，也有不少专家学者主动接触、学习各种数据化工具和方法，积极参与搭建、批判计算系统的工作。然而，由于信息素养、领域知识结构等的差异，不同学者对相关方法的掌握与驾驭能力存在较大差异，而且数字技术持续快速发展。由此，外语学者要更为主动、及时关注和掌握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成果，努力做到技术为我所用，更新研究方法，提升自身学术研究创新能力。
数智化时代的外语人文学者应主要具备三种能力：（1）借助智能技术驾驭丰富知识资源的能力；（2）凭借对超长历史时段、跨文化的大规模语料的驾驭能力，有能力提出以往靠个体阅读无法驾驭的研究问题，开辟新的研究领地；（3）多学科沟通、交叉、融合的能力（王军 2022）。外语学者应注重多学科沟通、交叉、融合的意识养成和能力建设，在知识体系创新方面摒弃封闭的研究模式，打破学科壁垒，走向开放与协作，不仅要推动外语学科与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各专业之间融通融合和协作共享，而且要与计算机、信息工程等学科的专家学者开展更大力度的交流与合作。在熟练掌握一定相关数字技术的基础上，外语学者应加强跨学科团队合作，形成跨越学科组织界限、高效整合多学科优势资源的专业研究力量，开展有组织、有计划的学术研究活动，最大限度地将自身专业研究方向、能力与学科发展的现实需求有机契合，协同开展任务导向型学术研究，共同解决人类生存与发展面临的物质、精神与文化问题和挑战，并在与世界不同文明、不同学科的对话、交流与合作中产出既具民族性又具世界性的知识和思想创新成果。
五、结语
数字人文对外语学科发展理念、人才培养和学术研究的赋能将促进外语学科内部以及外语学科与其他学科协同创新、外语学科人才培养体系重构和外语学科研究新范式形成，促进外语教育与研究的“数智化”发展。随着数字人文的内涵不断丰富，外语学者对数字人文的认识与理解不断深化，数字人文将为外语学科发展注入更多的活力和动力，推动外语学科为中国特色对外话语体系建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国际传播、人类文明传承与进步作出更大的理论和实践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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